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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過來沒多久,我聽到外面的障子門被推開來的聲音。
“外面又在下雪了麼?”這麼問的時候,剛從外面回來的泉子隔着一道屏風回答道:“是的,夫人。”
大抵是憂心從外面帶進來的寒氣,會讓我本就不大樂觀的身體狀況愈發糟糕,因此泉子并沒有立刻來到我面前,而是在外間的火爐旁将自己烘烤了好一會兒,這才端着熱水推開了裡間的房門。
可即便如此,被對方照顧着從被褥中坐起來的時刻,我仍舊感受到了仿佛有什麼東西正在腦袋裡撕扯般的疼痛。
我擡手按了按額頭,指腹觸碰到的皮膚卻反饋出一種凹凸不平的觸感——這道橫貫在我額頭上的細長疤痕,一直綿延到了兩邊的發間。
光是觸碰到它,就覺得仿佛是有人曾把我的腦袋打開過一樣,不過這種可怕得近乎令人毛骨悚然的想法,很快又被腦袋裡的刺痛感擠了出去。
泉子之前就同我解釋過這道痕迹的來由,她說這是因為我的腦袋不慎受了傷,不得不進行手術,所以才留下了手術線縫合的疤痕。至于現在時不時就會頭痛的毛病,也是同額上疤痕一樣的手術後遺。
為此醫生還特意給我開了藥,這也是我隔三差五就要咽下泉子端來的那些黑乎乎的苦澀湯藥的緣由。
但是對于她的這番說辭,我的腦海中卻沒有半點印象。
不僅如此,其餘的事情也完全想不起來了,仿佛過去的人生全數被擦去了痕迹,餘下的唯有頭腦中的大片空白。就連我自己的名字,都是從泉子這裡找回來的。
泉子告訴我,我的名字是五條茉莉,我的丈夫則是五條家的家主五條真司。
就在不久前,我進行了第一次生産,我的孩子被起名為“悟”,五條悟。
“悟……”
雖然并不記得那孩子是如何從我的腹中被孕育出來的,也想不起來他有着一副如何可愛的模樣,但我本能的喜歡這個名字。
所以我問泉子:“悟的名字是我起的麼?”
泉子搖頭:“這是真司大人起的名字。”
雖然從泉子口中得知了“五條真司”是我的丈夫,可奇怪的地方就在于我對這個名字并沒有太大的感覺,平淡得仿佛對方于我而言隻是個陌生人。
可我們不是夫妻麼,我們不是都已經一同孕育過孩子了麼?
雖說因為我在生産後身體虛弱時常生病,所以為了防止把病氣過給我的孩子,他隻得被暫時抱去了别處經由他人照顧。
我其實也覺得這個決定非常合理,因為反複襲來的病情讓我大部分時間都處于半夢半醒之間,頭腦也長期被困頓在昏昏沉沉的狀态裡。好在燒着炭火的爐子無論白天還是夜晚都不會熄滅,所以屋子裡任何時刻都是暖洋洋的,這讓我至少不用為寒冷的天氣而發愁。
端來熱水的泉子擰了熱毛巾幫我擦着身體,動作很是細緻體貼。據她所說,在我嫁人以前,她就已經跟在我的身邊了。
“那我們之間的感情一定很好。”我輕輕地感慨。隻可惜我完全不記得了。
無論是在我身邊陪伴照顧我多年的使女泉子,還是與我已經成婚生子的丈夫真司,我都一點兒也想不起來。
關于我們之間的感情,彼此之間曾經曆過的一切,一下子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在我醒過來的那天,意識到自己恐怕是失憶了的我躺在被褥裡向泉子坦白。我看見她臉上流露出驚訝而又緊張的神情,她幾乎是無措地望着我,随即慌亂地抓緊了我的手,反複詢問我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我說,我什麼都不記得了。關于她是誰,我是誰,以及我為何會如此虛弱地躺在這裡,我全都想不起來了。
直到确定我是真的連一丁點記憶都未能殘存之後,她又用一種古怪而複雜的目光注視着我。
她的反應實在令我感到困惑,可在我試圖詢問她其中緣由時,她又不肯向我說了。
泉子隻是告訴我:“忘記以前的事情……說不定對您來說也是一件好事。”
難不成是因為以前發生過什麼不好的事情麼?真叫人想不通。
然而叫人想不通的事實在太多了,比如我的腦袋究竟是受了什麼傷,再比如為什麼自從我醒過來以後見到的人就隻有泉子……
作為我丈夫的“五條真司”,一直到現在也沒有來看望過我一次。難不成我們之間的關系并不好麼?
隐隐約約有了這種猜測之後,我想從泉子那裡獲取答案,可當我問她為什麼真司直到現在也一次都沒有來探望我時,泉子卻支支吾吾地避開了這個問題。
這反而讓我确定了自己的猜測。
關于五條真司的話題,想來從泉子那裡是得不到什麼答複了,所以我想起了我的孩子,在我的腦海之中沒有留下任何痕迹的這個孩子。
悟……五條悟。我在心底裡默默地描摹着這個名字,象征理解、明晰的“悟”,他會是一個怎樣的孩子呢?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早點見到他。
可是當我将自己的想法告訴泉子之後,她卻以我的身體還沒有康複為由,勸說我待到好轉之後再去看望他。
這麼說也不無道理,不過到現在為止,距離我醒過來都已經過去大半個月了,我依舊沒能見到除泉子以外的任何人,這其中多少有些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