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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南嶺往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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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嶺的清晨總是彌漫着霧。在我失眠的無數個夜晚,總是默默望着紅日從遠處的山後升起。那時天色一片淡紅,霧氣像輕紗一樣,翻騰着漸漸散去。接着就能看見大片芭蕉葉,還有許多玲珑剔透的水珠,從葉尖滴滴答答掉在地上。那聲音真像安魂曲,終于我可以安心睡去。

黑夜過去,我的心魔已消。朦朦胧胧中有侍女的綿言細語,或是那個兇神惡煞的老頭在窗外狠狠掃着落葉。我可以睡得更安穩了。其實我并不怕黑夜,也不想為自己的懦弱找借口。我隻是害怕控制不了的事物,未知的人和事總讓我禁不住遐想聯翩,而依據自己的處境或是自己的本性,那些臆想總是帶來最壞的結果。

母親對我嚴厲卻體貼。比如她知道我失眠的習慣,清晨時分總會靜靜在坐在一旁,低頭做着每日的針線活。一個時辰後,就有雙堅定的手推我起床。我熟睡的時間也隻要一個時辰。

每日母親都要去馬廄,她去馬廄時總是把頭發挽成一個總髻,用布包得嚴嚴實實。然後套一件白色長褂,再用草皮把鞋裹起來,用繩子也捆得嚴嚴實實。

母親走後,留下我對窗臨字。每天上午我也有繁重的作業,就是把母親留在案上的書背熟背濫,将她圈起來的文章臨摹幾遍。有時我兩眼茫茫,不知道這種意氣用事的努力是否值得。但是為了母親,她說什麼我都會照做。

中午母親就回來了,我也把功課做好。這時會來兩個侍女,一個打掃屋子,一個替我們做飯。我們畢竟是皇族身份,隻要把奴隸的活幹完,就可以享受貴族待遇了。當時南嶺的國君曾命母親做惠公主的音律老師,母親的琴藝早已揚名内外,南嶺人喜好音樂,所以國君也對母親分外禮遇。可是母親在朝殿上把頭一扭,她不答應。南嶺的君主笑了一笑:“那麼還有兩份差使。洗衣和喂馬,常夫人挑一個吧。你們在南嶺的漫漫歲月,總不能白吃白住。”

于是母親去伺候馬了,她情願伺候馬,也不願伺候人。不過馬在南嶺的地位僅次于人。我長大後常想,這是一個多麼貪圖享樂的民族,隻要在峻嶺中找到一塊綠茵地,他們就圍起來賽馬射箭。白天馬嘯嗷嗷,晚上樂吟細細。而中丘就這樣被他們打敗了,也許元相帶着十幾個智囊在夜燈下苦思飛山越野的連環計時,他們已一路凱歌攻破城門。

父皇那年驚慌失措的表情我記憶猶新。

“你們——”他一手持劍,一手指着那些闖入者。兩個武将把他拖到一邊,用刀架住他脖子,對面的角落裡,畏縮着母親和我。我們看着流煙滾滾,碎石一地。國庫被撬開了,華光流彩一洩而出。那些盔甲兵蠢蠢欲動,就是棋盤上東張西望,不安分的卒。父皇知道祠堂被燒後暈在了地上,這時莊太師踱步進來了,他扶起倒在地上的父皇,對着亂竄的盔甲兵說:“你們誰都别動。”結果真的誰都不動了,有人朝祠堂潑了幾桶水滅火,後來父親就醒了。

母親和我依舊畏縮于角落,睜大眼睛看了這一幕,母親的指甲掐進我的胳膊,我們一起感到了痛。

莊太師是南嶺的國師。他在中丘出生,父親是陶器商人,母親是南嶺的皇戚。他在少年時代遷徙南嶺,在母舅家中長大。他聰敏好學,過目不忘,又常在春秋二季的狩獵賽中争強好勝,那時的老君主說:“真是匹犟馬。”後來命他管理南嶺散兵。他身上有南嶺人的骁勇善戰,也遺留了中丘的自律嚴謹,二合為一,在應付中丘的屢次戰役中得心應手。老君主仙逝那年,就把幼主托付給他。

此時莊太師再次回到中丘,卻打開了天子大門。他對中丘臣民十分客氣,似乎念着故情,一把将父皇扶回了龍椅。

“老親家,别傷心,你祖宗的東西都還在。”中丘與南嶺幾年交好幾年交惡,中間還有幾次姻親往來。所以太師一開口就叫親家。

父皇抱着幾尊凄慘慘的牌位并不領情。太師說什麼他就是木然呆坐,不言不語。我那時才十歲,本來兵臨城下千鈞一發,可突然來了一位白發老翁,慈眉善目地将槍劍擋去,我又驚又喜,幾乎把敵人當作恩人來感激。

南嶺軍隊在皇城駐軍百天後撤離,這一百天讓父皇老了十年。我那時懵懵懂懂,依舊在皇宮中玩耍嬉戲。直到走的那天,那位白發老翁将我抱起,我這才看清,那對藏在白眉與細紋間的眼睛有多麼犀利。

“太子殿下,随老夫去南嶺玩幾天好嘛?”

我回頭看着父皇,父皇卻轉開了目光。母親卻走過來,冷靜地說:“帶我一起走。”父皇似乎搖搖欲墜,挪開嘴唇想說什麼,可終究沒有出聲。太師哈哈一笑:“那請夫人也一起上路吧。”

就這樣母親和我來到了南嶺,春去秋來,已經整整八年過去。

伺候我們的侍女永遠是她們兩個。下颌很寬,身材微腫的叫秋實,另一個眼下有顆痣,走路很妖娆,名字叫春葉。她們都不和我說話,似幽靈般飄來蕩去。我初到的幾月受驚過度,晚上總是尿床。第二日春葉掀開被子,就捏着鼻子叫:“啊呀——”幾次後,她就特别怨恨我,偶爾瞟我一眼,連帶那顆痣都會扭動着表示它也恨我。

相比之下秋實為人敦厚多了。我從煉房出來後,渾身脫水,腳尖打顫。母親作勢教訓了我幾句,轉身時卻偷偷拭淚。那日晚上秋實做了鲫魚湯,拍着我的背,一勺勺喂進去。第二天吃小羊腿喝羊奶,第三天吃稠稠的糯米糕,吃得我以為又回到了中丘,我還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子。可等我身體好了後向她道謝,她又闆起臉,突着下颌吓唬人,仿佛前幾天的事不是她做的一樣。

我們在南嶺的生活如隐士般銷聲匿迹,因為已沒人需要我們。南嶺拿到了他們要的東西,五座城池和背後連綿的煤礦,他們還強勢駐軍位于交界線的邺城,将中丘百姓漸漸遷走。而父皇呢,我們被軟禁的第二年,他就去世了。我的叔父登基,當然是經過南嶺朝廷點頭的。無人來請旨将我索回,當然南嶺也無人送我回去。到此,我真成了遺世孤鳥,生死無人問津了。

這段灰暗的成長期讓我變得沉默寡言。母親總是讓我讀很多書,讀得我頭痛欲裂。隻有午後的兩個時辰是舒暢的,我可以同遊栗騎馬遊獵,可以擺脫四周如鬼魅般的監視。我發覺自己并無舞刀弄劍的天賦,站在身型練達的南嶺男子中間好像一個喬裝改扮的女人。好在我的射術不錯,又喜歡騎馬,這幾年總算把微駝的背挺直了。有一年除夕,南嶺王一定要我在衆目睽睽之下表演個雜技,我拿着弓對準靶心,卻一箭射死了一旁亂吠的狗。那是惠公主的愛犬,她當即哭鬧不休,一定拿箭射死我。那幫小人為尋開心,就把我捆在柱子上。公主根本拉不開弓,換了好幾副,才眯着眼瞄準我的臉。我似乎聽到母親在一旁重重的呼吸聲,遊栗緊握的拳頭咯吱作響。結果,第一箭隻射到半程就掉下來。她又拔出第二支,恰好侍郎的公子在一旁,笑眯眯說:“公主,把胳膊擡高點,這樣才使得上力氣。”他剛要伸手靠近,那惠公主就翻臉罵道:“滾,離我遠點。”

那時滿朝文武似乎都在議事,無人關心公主的射術。惠公主是南嶺王的掌上明珠,也是我在南嶺見過最漂亮的少女,乍看之下我見憂憐,誰也不忍心去傷她半毫。可她瞄準我時,漆黑的眼珠四下一溜,像隻狡猾的狐狸。

小狐狸終于放了弓箭,蹦到了我的面前。她拿弓提起我的下颚,輕巧說道:“以後你就做我的人靶子,等着我一箭射掉你的眼珠子。”我隻好回答:“公主,以你的資質,還要好好練習。”

她像是吃了一驚,轉而又笑道:“做囚犯還這麼嚣張,難怪父王說你戾氣未除。拿鏡子照照自己,多像山谷裡夜行的餓狼。還有啊,今天你殺了我的狗,我也要殺了你的。”

我心想我哪有養狗,她卻一側身,對不遠處的遊栗叫道:“你過來!”

遊栗立刻大步上來,像鼓起帆的戰船一般,還不等公主發話,就铿锵有力地訓斥公主:“你已綁了我家公子多時,公主請别得寸進尺。要是公子有半分差池,遊栗都不會放過他,不論她是誰。”

她大概沒想到自己會被一個囚犯的随從大聲斥責,一時怒意從眼裡溢出,一揚手就要打人。誰知遊栗更快捉住了她的手,使勁一捏,就咯咯作響。

這下舉座皆驚,君主更是站了起來。

母親立刻從人群中站出,輕聲喝止:“栗兒,放了公主。”

他對母親從來畢恭畢敬,旋即松手。公主退了兩步,像是對他很害怕。

遊栗知道闖了禍,需要平息全場怒火,他朝公主跪去,看了我一眼,慢慢垂下頭。

南嶺有一個懲罰重犯的煉房。我初到南嶺時,被一群年過半百的閹人私下關了七天。因為南嶺君主和莊太師都反感閹人,登基後就皇宮就不再招納男童,所以宮内能看見的都是前朝留下的遺臣。我常被這些人欺負,他們被新君主嫌棄,一腔怨氣無處發洩。而當時我還不經世事,以為自己還是矜貴的太子爺,見了母親被譏諷,或是遊栗被虐打,往往控制不了脾氣。一日就朝他們中的某個一腳踹去,結果就被關了進去。

七天裡我蜷縮在一個四面是牆的狹小暗格裡,牆角有一個漏隙,偶爾會冒出馊水的味來。我不敢睡覺,閉上眼睛就有幻覺,仿佛總有隻手按住後腦勺。每晚他們都把我拖出來,一陣拳打腳踢。他們不敢在白天用刑,司刑官并不知道關了一個我;也不敢用鐵铐火烙那類刑具,怕留了痕迹被人發現。他們打完我後就吓唬我,說要把我也閹了,閹掉後就能伺候他們。中丘的太子變成閹人,這想法讓他們都哈哈大笑。我當時蹲在地上,四周變态的笑聲和漫無止境的黑變成我一生的夢魇,從此我隻在有光的地方才能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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