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北柔跪在坑邊,目不轉睛看了很久,認出了那個最常服侍她的人偶,那是她最喜歡的一個神伶,因為他身上有種隐隐約約的人情味,像正常人,不太像陰間祖宗。
林北柔當晚就收拾行李離家出走了。
司空晏送了她太多法寶,加上他好像是從魔域打架回來了,受了傷,回到他老巢,也就是一個有重重封印的地方療傷去了,放松了對林北柔的警惕,林北柔居然就這樣水靈靈地脫逃成功。
當然,最後被陰間祖宗抓回來了,當時祖宗的臉色,還有行為,想起來還是讓人害怕。
之後的事不提也罷。
林北柔從回憶中回神。
荀少校:“魏瑕的屍體必須銷毀。”
林北柔瞬間擡頭:“為什麼?”
荀少校看着她:“因為這個魏瑕是假的,他們會發現。”
林北柔這才想起,魏瑕人偶的骨骼暴露在外面了,那種質感不是人骨,但和人骨極為相似,隻有林北柔知道,她沒想到荀少校居然一眼就能看出來。
林北柔不太自在,避開了荀少校的注視,總感覺和這雙眼睛對視,對方能看清她心裡的想法。
她以為荀少校會問,為什麼魏瑕居然是假的,一般人聽到這個事,肯定會極為震撼。
因為這不可能是現世有的技術。
林北柔:“他們真的能發現嗎?”
荀少校:“按照調查程序,他們會送去驗屍,驗屍手續繁瑣,包括人工和法器檢驗,到時候會很麻煩。”
林北柔妥協了:“那把屍體火化了?”
荀少校點頭。
林北柔沉默了,正想說點什麼,一種奇異的疼痛突然閃擊了她全身,感覺好像一萬隻蟲蟻在身上啃一樣,林北柔疼得喊出了聲,一瞬間還以為自己是自燃了,不顧矜持撲在了地上試圖打滾滅火。
“别動!”荀少校迅速過來按住了她。
林北柔恐慌:“好疼啊!怎麼回事!”
她躺在地上舉起雙手,看見手臂上大片開始泛紅,就像被撓過一樣,林北柔能感覺到,脖子和前胸後背也一樣。
荀少校抓住了她手腕,不讓林北柔去抓撓自己:“剛才你力量使用過度了,你的天賦是活的,它現在在蘇醒,你必須馬上把衣服脫了。”
“啊?這和衣服有什麼關系?”
林北柔有點慌,還是趕緊照荀少校說的做了,掀起上衣時她卡主了,荀少校就像幫小孩子脫衣服一樣,利落地把她濕透的上衣一把扯了上去,林北柔裡面是一件白色蕾絲内衣,這時候她也顧不得尴尬了,脫掉衣服後,那種癢痛滾燙的感覺,确實減輕了一點。
林北柔:“然、然後呢,褲子也要脫嗎?”
荀少校:“外衣,内衣,全部都要脫掉,否則皮膚會起很多疹子,天賦讓你的體質變異,你現在不能穿含有人工成分的面料,必須穿百分百天然的一種特制面料,修行者穿的,我去找找。”
他轉身去了櫃子那邊,開始翻找,林北柔見他背對着自己,明顯是給她留空間,不再猶豫,從後面解開了内衣,果然後背清涼了一些,林北柔已經看到手腕上開始起疹子了,馬上三下五除二脫掉了褲子,然後是内褲,旋即蹲下來抱住膝蓋,把該遮擋的部位遮住。
荀少校從櫃子裡翻出了一沓疊得很整齊的布料,一抖就展開了,米白色,像是亞麻,很薄,還有點透,不過感覺更柔軟絲滑一些,他舉起布料,遮住自己視線,走過來,直接放開手,床單一樣的布料就緩緩落在了林北柔身上,剛好把她裹住。
林北柔身上的燒灼感頓時緩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清涼。
荀少校又找來了幾根帶子:“站起來,我幫你固定一下。”
林北柔披着床單站了起來,荀少校先是把床單角反折了兩下,繞過她胳膊,做了個簡單的肩帶,然後用帶子幫她把腰身纏緊,這樣床單就變成了一件連衣裙,林北柔沒想到荀少校還會這手,她現在光着腳,穿着一件白亞麻床單裹起的裙子,頭發濕哒哒的。
荀少校身上也都濕透了,他從抽屜裡居然找出了一個吹風機,讓林北柔先把頭發吹幹,說:“我換件衣服。”
林北柔馬上走開,背對着荀少校吹頭發,順便給灰兔吹毛,其實這隻兔子不吹毛也沒事,反正不是真兔子,不過手裡有事情做,就不會太尴尬,畢竟就一個房間,荀少校肯定也得脫光了,才能換上新衣服,很有可能他連内衣也會換一套新的,因為都濕透了。
荀少校很安靜,不過他外面制服很重,還有金屬扣子,掉在地上時,林北柔還是能聽見。
林北柔加大了吹風機的檔位,讓吹風機吹得更大聲。
不到三分鐘,荀少校就換好了衣服。
林北柔看到他換了一身更簡便的作戰服,也是差不多的黑色,稍微帶點迷彩紋路,還戴了手套,靴子也換了新的,之前的頭盔和面具也戴上了,全身上下就隻露出一雙眼睛。
荀少校把刀别到腰間的武器帶上:“我先去處理屍體。”
林北柔:“等等,我跟你一起。”
荀少校看了她一眼,默許了,林北柔抱起寸步不離跟着她的灰兔,看着他把魏瑕人偶扛起來,去了屋子後面,那邊有一片空地,還有一個很大的焚燒爐。
火化前,林北柔把那件莫衡想要的證物從魏瑕人偶身上拿了出來,想了想,又放回了他身上。
就讓這件證物一起被燒掉吧。
林北柔:“荀少校,莫衡他什麼情況?”
荀少校:“沒死。”
林北柔:“你覺得他是嫌疑人嗎?”
荀少校:“不是,他想恢複他以前的天賦等級。”
林北柔:“那内奸是誰?沒有内奸,襲擊者不可能埋伏到行李艙。”
荀少校:“不知道,内奸是清理不完的,這一場滲透,早在一千多年前就開始了。”
林北柔:“你是說,應劫派滲透了化劫派?”
應劫派希望大融合,消除疆界,利用預言中的末世浩劫,恢複洪水滅世前天地之間豐沛的靈氣,那是鴻均道祖存在的時代。
化劫派不同意,他們希望按照現在既定的路程,采用最保守的辦法,盡全力阻止浩劫,繼續往前走,不管前方是什麼樣未知的未來。
說不清楚兩個派别的計劃中,哪個死亡人數誰更多一些。
林北柔隻能确定,在應劫派的計劃中,大部分普通人是沒有活路的。
荀少校:“我要把他放進焚化爐了。”
林北柔:“等等。”
林北柔把灰兔放到地上,并攏食指和中指,在魏瑕人偶的眉心、眼睛、胸口、腹部、掌心,依次畫了一些圖形,最後雙手立起手訣,默念祝禱文,這是勝身洲的慣例,用來安葬隕落的修士,希望他元神歸天,融入天地靈脈,化作宇宙萬物。
這套儀式很複雜,她做了大概五六分鐘。
荀少校一直在旁邊看着,安靜得像樹或者假山,灰兔也很乖,沒有亂動,蹲在旁邊等着林北柔,好像知道她在做一件很莊重的事。
等林北柔完成後,荀少校就把魏瑕人偶放進了焚化爐,關上了門,林北柔最後看了一眼人偶的臉。
有種錯覺,好像司空晏在她眼前又死去了一次。
這座焚化爐是某種法器改造的,出來的是靈火,很快就将裡面一切焚燒成灰。
荀少校打開爐門,裡面已經什麼都沒有了,隻有一些很輕的灰燼。
林北柔:“等等!那是什麼?”
她上前一步盯着裡面,伸出手,荀少校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很燙,你要做什麼?”
林北柔:“裡面有東西。”
荀少校在旁邊拿了個長的夾子,看了一會兒,從灰燼裡夾出一枚閃亮的東西。
林北柔看着這個東西,愣住了:“……舍利子?”
不規則的形狀,像珍珠,半透明,流動着靈光。
這是修士舍利,在勝身洲,一些有德行的修士隕落後,就會出現舍利。
但這明明是人偶啊……怎麼可能……
荀少校:“這具傀儡,大概殘留了一些不屬于他自己的元神殘片。”
林北柔蓦地擡起頭,愣愣盯着他。
荀少校好像沒有情商一樣,每句話都過于直白辛辣:“他引爆了自己體内的靈力,抵消了那件物品上的爆炸,立方體内部的東西沒有損壞,這是義行,修行者如果做出義行,火化時就有可能産生舍利。”
林北柔說不出話來。
荀少校:“你要嗎?”他把夾子上的舍利取了下來。
林北柔伸出手,荀少校把舍利放到她手心。
舍利居然是冰冰涼涼的,像玉一樣。
林北柔看着手心,突然,舍利消失了。
林北柔:“???”
她身體産生了奇怪的感覺,好像有一縷靈力突然進入了她身體很深的地方。
荀少校:“它融合進你的元神裡了。”
林北柔:“啊?”
荀少校:“你和魏瑕是什麼關系?”
林北柔:“……”
荀少校擡起眉眼:“神交過的修行者,舍利才會融入對方元神,他真的是你併頭嗎?”
林北柔好像有點明白他性格了,直來直去,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有什麼問題就問,之前在對莫衡的時候,好像還有點毒舌。
和身上有八百個心眼子的陰間祖宗完全不一樣。
總覺得這樣的性格,有一點隐隐約約的熟悉,好像在哪裡見過,就像他這張被面具遮住的臉。
可能是她在勝身洲見過太多修士,那一張張臉都在記憶中浮沉,總有些相似點。
林北柔:“……你覺得是什麼就是什麼吧。”
灰兔突然跳到了林北柔腳背上踩踩踩,林北柔把它抱了起來。
補給站外面傳來什麼東西被砸碎的聲音,動靜非常大,林北柔遲了半拍反應過來,那是結界被砸碎的聲音。
一大堆全副武裝的軍士沖了出來,包圍了他們。
這些軍士打扮和荀少校之前一樣,都戴了面具,黑色作戰服,不過肩章不一樣。
林北柔張大嘴,震驚看着這不知道哪裡跑出來的一群黑壓壓的特種兵。
荀少校沒有任何特殊反應,他戴着面具,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眨都沒眨一下。
領頭軍士面具上嘴角位置有一個符文,區别于其他人,他不帶感情地說:“荀少校,救援已到,上級對你擅自脫隊行動提出了質疑,目前林北柔有重大嫌疑,請配合我們帶你們回去進行調查,讓大家都方便些。”
他沒有荀少校高,但體格更粗壯,壓迫感很強,有種軍官的氣場。
要是真換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肯定得被鎮住。
不過林北柔在勝身洲待了三百多年。
林北柔:“我們剛才救了那麼多人!還保住了那個什麼特殊物品!話說你們從哪裡出來的,你們誰啊?!”
嘴角符軍士:“林女士,我們是北落師門駐青隴部隊應急戰術分隊,我姓新垣,你可以叫我新垣少校,請配合我們的工作,不要讓我們為難。”
林北柔頓了三秒,轉頭問荀少校:“……你們招日本人?”
嘴角符軍士冷冷道:“新垣是中國姓氏,史記上記載很多,後來通過琉球傳至日本,并非日本本土姓氏,建議您好好補一補文化課。”
林北柔确實在這方面沒什麼文化。
林北柔:“抱歉,新垣……少校。”
嘴角符軍士:“我才不是日本鬼子。”
林北柔:“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