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北柔不知道司空晏現在是什麼情況,他是想起了一切,還是依然失憶,她不敢開口,就像生怕驚醒了他,隻能坐在行軍床上,手不自覺抓緊了毛毯。
司空晏走了進來,關上了營房的門,暖黃的空間隻剩下他們二人。
他走到周阆嶼剛才坐過的椅子上,拉過椅子坐了下來,目光閃爍,看着林北柔:“你感覺怎麼樣。”
林北柔感覺很混亂,她判斷不出眼前之人是司空晏還是魏瑕,是陰間祖宗還是道心本相。
林北柔:“你——”
她咽了咽嗓子,還是忍不住了:“你現在到底是誰?你記得我嗎?”
司空晏:“你說呢,林北柔。”
無比熟悉的語調,涼冰冰的,有點陰柔,碎冰層下是熔爐之心一樣炙燙的情感。
林北柔刹那明白了,眼前這個人,他什麼都想起來了,他現在正是如假包換的司空晏。
三百多年的時光橫亘在他們之間,在暖黃的夜燈下,悄然滋長蔓延,昨天今天和明天,就像一盤顔料打翻在了水池中,将清水染得五彩斑斓,每一縷色彩,都閃爍着隻有他們才心知肚明的秘密。
林北柔想說什麼,語言卻顯得過于蒼白無力,喉嚨仿佛被什麼洶湧的東西堵成腫塊。
對不起。
這是她最想說的,還有……
“這些年,我很想你,”司空晏開了口,嗓音低沉,前所未有地輕柔,“你怎麼現在才來,林北柔。”
林北柔微微睜大眼睛。
他把她的話都說出來了。
林北柔記不清她在司空晏心識世界經曆了什麼,感覺卻積澱保留在了心田,那些情感像積蓄的溫泉,不顧她意志地回應了司空晏的話,和司空晏說出的每個字共鳴着。
她尴尬地低下頭,不想讓司空晏發現她眼角的異樣。
不一樣的氣氛在他們之間流淌,沒有清算總賬,沒有讓人恐怖的威壓,祖宗近乎可以說溫柔,讓林北柔迷惑又不解。
猝然間,一絲閃電般鞭打的疼痛侵襲了林北柔全身,她低叫一聲,根本控制不住,顫抖着倒在了床上,身體輕輕抽搐,表情痛苦扭曲,根本說不出話來。
司空晏在第一時間就抱起了她,像抱小嬰兒或者動物幼崽一樣,将她完全納入懷中,一隻手臂橫過她肩背,一隻手臂攬住她的膝蓋,熟悉的靈力籠罩下來,流淌在林北柔全身,像一件大氅,将她從頭頂裹到腳心,聞起來是雲頂峰的味道,松枝和臘梅上的霜雪,泠泠的流泉,靈木焚燒後餘燼的暖香味,帶一絲辛辣。
林北柔的疼痛瞬間緩解,快到她以為剛剛其實是幻痛。
林北柔一臉懵比:“我剛剛怎麼了?”
她窩在司空晏懷裡,他的體型比她大很多,給她提供了寬闊的胸膛,她可以讓自己全身重量靠在上面,而司空晏卻不會覺得沉,好像她沒有什麼分量,這種感覺很舒服,身體比她先沉溺,盡管林北柔想坐起來,身體卻一動不動,是數百年的慣性。
司空晏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你還記得你和天道簽了契約嗎。”
林北柔:“和那個有關系嗎?”
司空晏:“越靠近靈脈,契約的效力就越強,天道會時不時提醒你,不要違約,這是一種警告,刻在你的身體裡。”
林北柔:“……”
司空晏:“怕了?”
他的聲音聽不出嘲諷,反而有很多晦澀難辨的其他含義,林北柔或許明白,隻是當下不願面對,她的情感不允許她再負荷太多。
林北柔實話實說:“這是我自己選的,怕也沒辦法。”
她臉上悶悶的,接下去這陰間祖宗是不是要罵她了?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司空晏:“沒關系,我知道你當初沒有選擇的餘地。”
林北柔沒有想到司空晏會這麼說,簡直讓她懷疑他被奪舍了。
司空晏靜靜地說:“如果你進入禁區,發生了意外,履行不了契約,天道會銷毀你。”
刹那間,林北柔恍然大悟。
她總算明白了為什麼司空晏會對自己這麼溫柔了,防備心不知不覺冰消雪融,祖宗這是覺得她要死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等等,這個成語好像不是這麼用的。
司空晏:“你想出去看星星嗎。”
怎麼一個兩個都叫她出去看星星,難道今天星星特别好看?
林北柔有點好奇了:“周阆嶼說,我不能出去。”
司空晏:“他說不算。”
他将林北柔連同毯子一起裹起來,抱在懷裡,一個閃現,就出現在了營房很遠的野外,林北柔驟然間就沐浴在了漫天星輝之下。
司空晏站在了一個山丘上,盤膝坐下,林北柔靠在他肩膀上,他體溫很高,像個大火爐,隔着毯子傳過來,就算夜晚空氣很冷,林北柔也一點都不冷。
浩瀚無垠的星河在頭頂倒懸,像半透明的紗流過無盡夜空,将夜空分成兩邊世界,說不上的飄逸。
林北柔看得有些呆,荒野上的星空無比美麗,讓她想起了勝身洲,每一天每一時刻都夢幻都是真實。
現在,夢醒了。
司空晏的耳語聲有些沙啞,貼着她耳朵,很輕很溫柔,就像睡前躺在床上望着對方時說話的那種音量。
“别哭。”
林北柔本來在隐忍,他這兩個字一出,眼淚反而争先恐後大顆大顆湧出,她隻能縮緊喉嚨,不讓呼吸聲走調,不讓司空晏聽見。
司空晏把她往上抱了抱,傾下身低下頭,臉頰挨蹭過她的臉頰,熱度一直輻射到她心髒。
他的雙臂環繞過她肋骨,讓她緊貼在堅實的臂彎和胸膛組成的安全港中。
“……記得我說過什麼嗎,如果你離開我,我就把你的元神和肉身分離,現在時候到了。”
司空晏說完這句話,林北柔還沉浸在感傷的氣氛中,一時沒反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