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原也存了幾分試探的心思,不止為試探出太子的“不敬之心”,更是想看他作為儲君,馭人之道修煉的如何。
他的保成,究竟是愛新覺羅的太子,還是愛新覺羅與赫舍裡氏的太子?
索額圖這個老匹夫,這些年,不隻是在朝堂上排除異己,逼走了不少直臣,包括胤禛的老師,他曾訓斥過的顧八代。
康熙心中并非全無芥蒂,隻是引而不發罷了。赫舍裡氏到底是胤礽的母族。
打了老鼠,又怕傷了玉瓶。他便也隻盼着胤礽能管好索額圖。
這些年,索額圖對于族中子弟,更是過于放縱了,強搶民女,縱奴傷人,皇阿哥都不敢做的事情,倒是被他們做了個齊全。
“你說,到底是約束不了,還是覺得太子要當皇帝了,他們便不用顧忌?”康熙曾在一次看完開音布的密報之後,問過梁九功。
“太子爺自小是您一手帶大,也是奴才看着長大的,最是孝順不過。”梁九功畢竟伺候了這麼多年,一向摸得準康熙的心思。
“那起子奴才自作主張,敗壞太子的聲譽,太子仁善,怕是受了什麼歹人的影響。”康熙大手一揮,太子身邊又換了一批奴才,包括出身赫舍裡氏的幾個嬷嬷,也都打發到别處了。
要說太子胤礽,那也是真的天潢貴胄,通滿漢文字,娴騎射,赓詠斐然。
至于史書上記載的,他暴戾成性——
他拿鞭子教訓奴才,對一些老臣也傲慢無禮。但歸根結底,也是康熙一直以來的溺愛,與扭曲的控制欲,才有今日。
如果太子願意,他可以比任何人都禮賢下士。
可是不論願不願意,他都感覺如此沉重,皇阿瑪反複無常的關切與試探,讓他恐懼又疲憊。
胤礽、胤禛與胤祥,與諸位世家子弟,宴飲正酣。
胤禛還在被幾個濟甯孔氏的子弟,拉着看文章。蓋因胤礽實在不耐煩,便讓他去了。
胤祥與蘭陵蕭氏的蕭清河,正切磋劍術,月光如水,劍氣如虹,頗為賞心悅目。
胤礽獨自坐于桂花樹下,嗅着濃郁的桂花香氣,不斷有人過來敬酒,其中便有孔氏族人。
此人朗聲道:“昔年萬歲爺登臨泰山,便作詩一首,其中的“金泥玉檢不須留”,吾等十分欽佩。”
另一人給了他一胳膊肘,使了個眼色。萬歲爺之詩作,也是你配談論的?
可他卻置若罔聞,繼續道:“久聞太子爺才華過人,他日登高,未必不是青出于藍。”
觥籌交錯之間,胤礽早已恍惚,便也隻當他是那些奉承的,喝下了他敬的那杯酒。
自小皇父便教他,以後他,就是這個江山的主人。他要承祧宗廟,不墜先祖遺志,做個比阿瑪更好的皇帝。
可是為何又要扶持大阿哥與明珠,與他作對?又要打壓赫舍裡氏一族,緻使他在朝中無人可用!
他不是不知道皇父的想法,可若是他親手修理了赫舍裡氏一族,往後又有何人敢親附于他?
但最終,叔祖父還是因為妄議朝政,隻能賦閑在家。
他仰頭,又飲下一杯,浮着幾點金黃的烈酒。
他已經三十歲了,早已經不是那個被父親寵愛的少年。
他的那些庶兄庶弟,包括老四和十三在内,哪個不是各懷心思?
欲買桂花同載酒,渾不似,少年遊。
他知道,今日是一場鴻門宴,但他也必須來。
有人想他們父子相疑,可他也需要發展自己的勢力。
驕傲了三十年的他,怎麼會夾起尾巴做人?
“天下豈有三十年太子乎?”胤礽自語道,醉意上來了,許多話才說得出口。
他卻沒有注意到,剛剛還在伺候的灰衣服的小太監,已經不見了。
“好一個三十年之太子!”
屋内隻有二人,這對全天下最尊貴的父子。
康熙摔爛了一個杯子,胤礽就跪在地上,一言不發。
“汝欲效玄武門之變,可朕不是唐高祖!”
胤礽擡起頭來,表情卻是甯靜:“皇父多年之恩,胤礽未敢忘。”
随後他磕了幾個頭,開口道:“皇阿瑪疑心深重,兒臣請廢太子之位。”
“好一個疑心深重,”康熙大笑,“你是為了索額圖之事,怨怼于朕!”
康熙怒斥道:“此汝之孝道耶?”
“傳朕旨意,太子偶感風寒,送去寝殿好生休養,切莫讓太子再見風了。”
胤礽心下了然,這是老爺子要關禁閉的意思。
“胤礽,謝皇阿瑪恩典!”
胤礽起身欲走,康熙并未給他一個眼神,似乎是被這個不孝子寒透了心。
蓦得一聲響,康熙大喊:“保成——”
康熙慌忙上前,扶起已經直挺挺栽倒在地上的胤礽。
他對着門口怒吼:“梁九功,快傳太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