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滿灰塵的供台上,隻有幾個爛了的野果。應當是過往客商放得,約莫是出門在外,求個心安。
蘇培盛從背後的包袱裡拿出來肉幹和餅子,一瘸一拐地遞給了胤禛:“爺,多少用些吧。”
雖然他經常跟着胤禛趕路,像今天這樣趕得,還是頭一遭。
這些吃食還是璟瑄莊子上做得,烏拉那拉·慧甯給他打點行囊時放進去的。
胤禛見此,忾然歎氣,傷懷許久。
最終吃了幾口餅子,照舊将肉幹分給了侍衛們,又扔了剩下的給蘇培盛。
他修道,平素少食葷腥,此時存了些為子女祈福的心思,更是沾不得的。
意者無乃知哀之可有,而未識情之可無乎?
衆人皆知他此時哀傷不已,卻不了解其中原由。上一次,也是這樣的一個雨天。
他不隻是憂心弘晖:莊周夢蝶,他第一次如此害怕,冥冥之中撥弄一切的這雙命運之手。
愛有大而必失,惡有甚而必得。人們愛惜生命,厭惡死亡,卻依舊不得不走向死亡。
曾經參破的,如今卻未必了,他無法再帶着那份冷硬去旁觀這注定的一切了,無論命運能否逆轉,他終究是他,而非夢中之人。
他後悔了,自從菩提樹下做了那個夢,他在寄希望于改變之餘,對弘晖的離去,也是有過準備的。
他害怕像上輩子那樣,與他的嫡子弘晖,就這樣泉壤殊途,幽明永隔。卻未能在他生時多盡一份心力,隻是忙于更早地布局……
距離京城越近,雨勢便越大,豆大的雨點子噼裡啪啦落在身上,連日幹旱的土地得到了滋養,可胤禛心中的痛楚,卻更勝這雨勢幾分。
大雨滂沱,他卻不能再等了,天亮之前,他必須趕回去!
寅時到了,夜還黑着,母女二人并滿屋子的奴才們,卻是一刻不敢合眼。
“嗷嗚嗚嗚嗚!”響起一陣犬吠,是造化在叫。
此時,前院的小福子,急促地跑進來通傳,連氣都喘不勻:“來了,都來了!”
“将話說清楚些,誰來了?”戟霜斥道,不能因為小主子病了,府上的奴才便失了規矩。
福晉憂思過甚,她作為福晉身邊的一等侍女,更是得看緊了這個家,尤其是打發後院那幾個格格,還有李側福晉:她們不是不想來,都被她在璟瑄的授意下,以福晉的名義攔下來了。
真要是放過來了,不知道她們要怎麼作妖,這個關頭,府裡再也經不起風浪了。
“是郡王回來了,還有道長!”小福子跪在地上道。
慧甯聞言,猛地站了起來,險些沒有踩穩。
璟瑄,随着額娘的視線,擡頭向前方看去——
風雨之中,庭前立着兩個男子,一個是她的阿瑪,胤禛,另一個,則是煉了一夜藥的道士。
胤禛正在解身上的蓑衣,他滿身雨水,辮子也都被打濕了。他怕過了寒氣給弘晖,便先來檐下擦擦雨水。
秦遠就立在黑夜中,手執一把本就遮不住雨的油紙傘,與胤禛見了個禮,也跟着到了門前。
璟瑄起身上前打量他們,一人是滿臉的憔悴,另一個也是滿眼的烏青。
烏拉那拉氏更是上前來,扶住了胤禛的手。年少夫妻,她怎麼會不知道他的辛苦?她或許比他自己更懂他的情緒,看見他習慣性攥緊玉佩的手,她便知道他有多焦急。
秦遠将一小瓶藥丸子,從自己懷裡掏出來,遞給了璟瑄:“溫水送服即可。天亮退了熱,便無事了。”
随即他踉跄幾步,險些暈了過去——還是胤禛扶了他一把。
當即,胤禛便命人将他帶下去,令其在前院好生休養。
他已經在信中得知秦遠制藥一事,心下頗為拿不定主意,畢竟他夢中便是被道士們欺瞞着,用了許多虎狼之藥。
但是事急從權,還是先給弘晖服下。
璟瑄似乎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出言安慰道:“阿瑪,這方子是我偶然得到的。”
胤禛驚訝地望着她——
随即,璟瑄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眼神,仿佛在說,你不要擔心。
一切盡在不言中,她相信阿瑪會明白的。
事實上,胤禛确實安心不少,他一直知道,璟瑄是夙慧之人,身上興許還有别的不尋常之處——這些年,他也有幫着遮掩不少。
衆人見弘晖退了熱,心下稍安,隻等着天亮,弘晖便安穩了。
烏拉那拉氏在屋内正給胤禛更衣,總不好一直穿着濕衣服。
璟瑄抱着造化打了個盹——她實在是太久沒休息了,小孩子本就覺多。不光是身體疲憊,精神上也一直過于緊繃。
“世子吐血了!”弘晖身邊伺候的萬方急匆匆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