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日複一日感受着從不同角度投射來的視線,這幾天裡,有人一直在觀察他,但奇怪的是,這道視線,與這個小小的籠子一樣并沒有惹他不開心。
很難形容那道視線,沒有惡意,沒有揣測,隻是靜靜看着他生活,甚至他能從那道視線裡感受到一點點的滿足和快樂。
又是一點怪異之處,他已經好久沒有看到過正常的臉,通過面部表情表達情感,隻能從對方的動作上感知情緒,然而現在居然可以從一道虛無的視線中感知情緒。
這也是陣法的作用嗎,肯定不是的。
這不是裴閑書的視線,雖這幾天裴道友也時時看望,但兩人都明确感知到對方平靜冷淡的情緒。
裴閑書:“一會你隻需要講一下你的經曆便可。”
今天的林舟不太一樣,盯着裴閑書上瞧下瞧,就算有人僞裝的再好,在林舟眼裡霧氣顔色是不變的,沒有任何隐藏的可能。
裴閑書依舊淡定說着自己的話,與平常的裴閑書一般無二,甚至一舉一動、稱呼、說話方式都接近完美。
鼻尖是冰雪的氣味。
林舟:“你平時倒兩杯茶,都是先把右手邊的那個給我,今日如何變了。”
裴閑書:“我不喝茶。”
是了,他确實平時不喝茶,如此細微之處都清清楚楚,看來真的非常仔細了,為何要費盡心思假扮成别人呢。
但凡這人面前不是林舟,換一個人,都要被騙到了。
但是林舟清清楚楚看到了那人的面容,那道溫和喜悅的視線,在觸及到他時,也許是距離太近又或是其他原因,總是迸發出奇奇怪怪的情緒,林舟實在難以分辨。
他甚至想壞心思地直接挑開這個人的扮演,看看這人到底什麼反應。
但還是算了,畢竟現在在面前這人的陣法裡,萬一惱羞成怒把他關在這裡怎麼辦。
轉念一想其實在這裡關着也挺好。
“好啊。隻是這四季如春的陣法圖呢?”林舟笑問。
“裴閑書”道:“等事情結束。”
随後又憑空拿出一件厚厚的大氅,靠近林舟披在他的身上,一股子冰雪的氣味籠罩了林舟一瞬。
随後林舟眼前一花,周圍的場景就改變了。
風吹過海棠樹的細微聲音沒有了,小靈貓的細弱的叫聲也沒有了,是一片寂靜,刺鼻的血腥氣斥鼻,低頭一看,血液已經薄薄鋪了一層地面。
眼神環視一圈,一個圓形高台,一圈都環繞着幾個威嚴的長老,有空缺的位子,身邊跪着幾人,地上血液鋪撒,俨然已經有幾個死去的被拖走了,身後的整個方台上站着整齊排列的合歡宗弟子。
正面對的中央的男人開口:“林舟,将你知道的說出來就可以了。”
林舟盯着合歡宗宗主清晰的面容,一邊觀察一邊講述。
“是一個巨大的暗室,地上畫着暗沉的獻祭陣法...”
眼睛上挑,眼角有顆淚痣,很漂亮。
“暗室内有入門試煉沒有過的弟子,還有一些凡人,但是還有些合歡宗弟子,修為被壓制...”
嘴唇也很好看。
“合歡宗的外門弟子蘇展救了我們...”
脖子修長,手指骨節分明,好看。
林舟淡淡掃視了一遍紫衣男子,注意到腰間挂的流光溢彩的水晶球,想着四季如春的陣法也許是不存在的。
那道視線每天位置不同,大概是因為這水晶球是個球體吧,為什麼不管怎麼走,都會在院子的相反的另一邊回到這個院子,都是因為,其實那就是水晶球裡的一個小世界罷了。
等着林舟的尾音落盡,那男人涼薄的聲音就響起:“人證物證俱在,鐘離名,你有什麼話要說嗎?”
跪在旁邊的中年男人滿身都是血污,頂着威壓擡頭狠狠看着那個高高在上的宗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不過是殺了幾個人罷了,修仙大道!!殺幾個人又算什麼??!”癫狂的聲音像是自胸腔裡爆發出來的,“大道!!哈哈哈哈!”
片刻發瘋之後,鐘離名又突然安靜下來,眼睛移到了坐在大長老位置上的鐘離情,裴閑書就安靜地站在她的身後。
恍惚中又想起了他的道侶,那是個溫柔善良的女子,是他親手拔劍插入那女人的胸膛,一擊斃命。
鐘離情從大長老位置上站起來,居高臨下地俯視這位父親,聲音不似面對着裴閑書時那般多情,紅色的裙角沾上了血污。
鐘離名甚至看不清她的劍是如何出鞘的,反應過來時,劍已經架在了脖子上。
風水輪流轉,他把劍指向道侶和孩子時,也是如此冰冷,死亡的靠近讓整個人陷入回憶,試圖從時光裡找些自己不得不活的理由,最後一無所獲。
“你知道嗎,你的眼睛很像她。”
這是鐘離名的最後一句話,劃開脖子的血濺開,這幾十年的光景像是走馬燈似的在眼前綻開,璀璨短暫,他想着大道初心,想着剝奪生命的緣由,想着被他親手殺死的道侶,最後陷入永遠的幻夢。
林舟看鐘離情的樣子,要是沒有其他人在,她能再對着屍體插上幾刀。
裴閑書依舊是那個樣子,站在大長老座椅的背後,冷漠注視着一切的發生,在觸及鐘離情時溫和幾分,發現林舟看他時點了點頭以示問好。
林舟移開眼又偷偷尋找着蘇憑闌和趙一山,都不在,應當确實在那些合歡宗弟子裡。
其餘跪着的幾人也是長老或學師,被紫衣男人一道靈力抹了脖子。
塵埃落定。
蘇憑闌咬牙切齒地找到林舟,惡狠狠地說壞話:“你知道不知道,合歡宗拿捏着你,還讓我幫忙抓人打架!我就是個苦力!”
苦水滔滔不絕,安靜等蘇憑闌吧啦完,林舟淡淡看他一眼。
林舟:“嗯。是龍翼骨吧。”
蘇憑闌被噎了一下,重重哼了一聲,沒錯,被林舟說中了,林舟與他關系不大,因為林舟留在合歡宗是不可能的,龍翼骨一拿就能走,也就裴閑書那種重情重義的人以為他會因為林舟被威脅。
林州最初也以為裴閑書是在利用他和蘇憑闌的夥伴關系,但是現在,他不這麼想了。
林舟:“你還記得,我那天夜裡,怎麼從船上下來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