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奇者-
他是作為神之心的容器、而被做出來的人偶,是雷電将軍的“試驗品”。
在他剛剛被制作出來的時候,他懵懂而茫然,對身邊的一切都很敏感。
而他的創造者,幾乎日夜相伴的母親,她的心裡壓抑着沉郁的情緒,他能感覺到。
是悲傷,是悔恨。是好友慘死的痛苦,是親人逝去的無力,是無能為力的埋怨,是獨身一人的怅然。
這些情緒,他都感同身受。
他在混沌之中掙紮,想要伸手觸碰,想要安撫那顆悲傷的心……可是他什麼也做不到,他隻是個剛有意識、還不能自如控制形體的木偶,他撫平不了悲傷,他無能為力。
——一滴清淚劃過眼角,就此改變了他的命運。
-祀-
影制作人偶的事情,還是影覺得人偶不完美、想讓人偶永遠沉睡下去時,祀才知道的。
而影覺得人偶不完美的原因,是他曾在夢中流淚。影認為他太脆弱了,承擔不起維護永恒的責任。
影是這樣說的:“他無論作為器物或人類,都太脆弱了。可是他已經誕生,我也不能輕易将他毀掉。
“我已選好了他的長眠之地,就讓他一直沉睡下去吧。”
祀認為人偶既然已有人性,那麼就不該像器物一樣被随意處置。然而當她說出“那我帶他一段時間”的時候,她的話語沒有傳入任何一人的耳中。
祀蓦然回頭,她的目光透過影,落在了那位沉睡着的精緻人偶身上。在她開啟了靈視的視野裡,有無數因果線在他身上糾纏,他的存在,在未來牽動着許多人的命運。
這種分量的因果,她不能管。
最終,祀苦澀地輕歎一聲,道:“好吧。”
不過,祀和影還是因此造成了一點沖突。并且影的身上同樣糾纏着理不清的因果,而祀的存在,會有牽動因果的可能。
幾天後,祀離開了稻妻城,前往其他島嶼。
-傾奇者-
“哎?怎麼有個人倒在這裡?……”
有人走進了他的長眠地,而他懵懂而恍惚,“你,你是……”
那人說:“我帶你出去,我們的人就在附近,你堅持一下。”
名為桂木的男人扶起倒在地上的人偶,将他帶回了自己所住的踏鞴砂。
踏鞴砂是為消耗晶化骨髓而建立,四大刀匠也應運而生。
踏鞴砂由丹羽引領,人們生活繁忙而滿足,是個溫暖的大家庭。被取名為傾奇者的人偶,也被他們接納其中。
事實上,傾奇者也不是他們所接納的第一個“非人”。
美麗的女子有着白色的狐狸耳朵,她擁有奇怪而強大的力量,坦言自己隻是旅者,隻會在踏鞴砂住一陣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離開。
她的坦誠讓衆人稍微放下戒心,而她本人也并不在乎旁人的看法。走街串巷,吃吃喝喝,看起來清閑極了,倒真如她所說的一樣,她是個旅者,隻是旅行罷了。
至于傾奇者為什麼對她有印象,還是因為這位旅者經常出現在他的視野裡,主動和他聊天。
-山頂-
祀路過鐵匠鋪的時候,就看到精緻的少年抱着茶碗坐在凳子上,一口接一口地抿着茶水,目光茫然而澄澈,像極了新生的幼崽。
她本是要出村子看風景的,看到傾奇者,腳下卻不由得轉變方向,朝他走去。
鍛造屋一直燒着火,蒸騰的熱氣能把人身上的汗和水分都蒸發幹淨,所以鍛造屋外就有水壺,供鐵匠們飲用。
傾奇者被桂木帶到踏鞴砂之後,就住在桂木家,自然也經常出沒在他的鍛造屋裡。
他模仿着周圍人的動作,别人遞給他什麼,他就學着人家的樣子去做。有人給他喝苦茶,少年面不改色,甚至學着對方的樣子要求續杯,這就造成了一個美麗的誤會——大家以為他喜歡喝苦茶。
祀過來之後,先是和正在打鐵的桂木打了個招呼,然後順手端起桌子上預留的茶碗,毫無防備地喝了一口。
祀:“……”
她默默地放下茶碗,隻覺那苦味綿延不絕,唇齒間皆是苦澀,是吃了薄荷凝膠都不一定能蓋得過去的苦。
說實話,她喝過比這還苦的茶,但是這孩子是怎麼做到這麼喜歡喝這東西的?!
祀并不知道這是個誤會,她眼神複雜地看向傾奇者,傾奇者也正好看向她,他的聲音軟軟的,帶着孩童般的懵懂和天真,“你好,你是來找桂木大人的嗎?”
……好乖啊。像一隻軟軟糯糯的貓咪幼崽。
祀實在按耐不住自己蠢蠢欲動的手,輕輕地在他頭上摸了摸,笑着道:“不是,我是來找你的。”
“找我?”傾奇者并不覺得祀的行為有什麼不妥,他的經曆是一張白紙,讓他無法判斷自己應該做出什麼反應,“我有什麼可以幫到你的嗎?”
其實祀過來找他隻是突發奇想,不過,她此刻确實有事情想說,“不是我,是和你有關。”
傾奇者更茫然了,“和我有關?”
祀沒回應他,而是先沖着鍛造屋裡的桂木喊道:“桂木,這小家夥我借走一會兒,落日前還給你!”
正在打鐵的桂木停下手裡的活兒,拉起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從挂簾處探出來半個頭,笑着說道:“什麼借不借的,你多帶他出去玩玩吧!”
“好。”
祀得了桂木的回答,低下頭看向目露茫然的少年,道:“我今天打算去踏鞴砂的最高處看風景,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轉轉?”
少年思量半晌,道:“會不會太麻煩你了?”
祀擺手道:“不會麻煩,我很喜歡有人和我一起呢。”
“那,我跟你去。”
傾奇者一口喝盡手中茶碗裡的茶,将茶碗放下,站了起來。他個子有些矮,少年體型,才到祀的眼睛處。
祀示意他跟着自己,傾奇者便乖乖地跟在身側。一路走過村子,有人看見他們會打聲招呼,有人則好像沒看見似得,依舊忙碌自己的事情。
祀中途還停下來問路,得到了“山頂難去、過段時間路修好了再去”的答案,她也隻是笑笑,對那人的提醒表示了感謝。
順着小路走出村子,路的兩邊是峭壁,去往山頂的路還沒有修好,但是這些可難不倒祀。
她向傾奇者伸出手,湛藍色的眸子沉靜溫和,又帶着點俏皮般的笑意,“雖然沒路了,但是我有辦法帶你上去。介意我抱你嗎?”
傾奇者很乖巧地搖了搖頭,道:“我不介意。”
得了首肯,祀便直接摟上他的腰,另一隻手向峭壁一揮,掌中生出一道星索穩穩地紮進山體。她将傾奇者帶進懷中,收緊星索,借助星索的力量飛到了峭壁上方。
上去之後,祀就松開了懷中的傾奇者。少年後退了兩步,神情有點不自在,下意識地撫摸上胸口的金羽。
他是人偶,體溫較常人要低許多,但同時他也能感覺到溫度。被祀抱在懷中的時候,他感覺自己像是被火爐包圍,但是又和鍛造屋的火爐那種灼燒感不同……具體哪裡不一樣,他現在還不能很好的表達。
“嗯?”祀沒注意到傾奇者的小動作,她有點驚訝,這上面居然還有一座雷神的七天神像。
傾奇者聽到聲音,擡頭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一座七天神像就伫立在稍顯平坦的平坡上,他撫摸金羽的手指微頓,片刻後放了下來。
祀不知道傾奇者還記不記得影,但是她并不想讓現在的他和影扯上關系。她走了一步,剛好擋在傾奇者和七天神像之間,舉目四望,找到了通往山頂的路。
祀拉起傾奇者的手,另一隻手指向山頂:“走吧,山頂在那邊。”
傾奇者悶聲不響地被祀牽着走。
去往山頂的路還沒有人修,兩人走得有些艱難,走了一會兒,祀覺得一直這麼沉悶可不好,于是自己起了話頭,“其實,像我這種居無定所四海為家的人,應該被叫做流浪者。”
傾奇者點點頭,道:“我聽桂木大人說過流浪者,可是,你說你是旅者。”
“是啊,我不是流浪者,我是旅者,這兩者是有區别的。想知道為什麼嗎?”祀說着,揮手撥開攔路的樹枝。
傾奇者好奇地追問:“想。它們有什麼區别嗎?”
路上碎石實在有點多,祀便用法力直接在地上鋪了一層石闆,讓他們走得能更順暢些。
她說道:“首先,最簡單的說法,它們名字上是有區别的。你們這裡叫流浪者,或者修驗者,其他世界可不一定這麼叫,也可能叫浪客,什麼都有可能。我們那裡就叫旅者。這是不同世界的差異性。
“其次呢,細分下來,流浪和旅行還是不一樣的。流浪的人大多沒有家,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無論是現實還是心裡。而旅行,即使很久都回不去,可到底還有個歸宿,有一處想起來就會覺得溫暖的地方。”
說起“歸宿”的時候,祀有那麼一瞬間情緒低落,可她很快就調整好了情緒,繼續說道:“流浪本身就代表着漂泊,沒有固定的目标,流浪者大多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或者說,他們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東西在哪裡。
“而旅行的人,無論旅途中經曆了什麼,看到怎樣的風景,都一直知曉自己的目标。或許是為景色旅行,或許是為故事旅行,都是一樣的。”
祀一通長篇大論說完,想看看傾奇者是什麼反應,卻感覺到傾奇者握緊兩人交握的手。
她略有些訝然,少年卻眸光堅定,聲線雖軟,語氣卻不容置喙,“你不要難過,踏鞴砂也可以是你的家。”
祀竟一時默默無言。她的失落隻出現了那麼一瞬,傾奇者竟然都能察覺到,還笨拙地想安慰她。
半晌後,她笑了起來,“這裡是你的家。我的家在星海之外,雖然有時候很難回去,但是和剛才一樣,我有自己的辦法。”
“星海之外還有可以住的地方嗎?”少年的注意力很順利地被帶跑了。
“有,那裡很美。”
祀隻是說了這麼一句,就不願再多說了。傾奇者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到了不對,也沒有再追問下去。
又走過了一片種着藍紫色小花的平地,祀問他:“你喜歡這裡嗎?”
傾奇者有點不明所以,卻還是乖乖回答:“很喜歡,大家都對我很好。但是……”
“但是什麼?”
少年遲疑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但是我很多時候,不知道自己怎樣才能融入他們的氛圍,他們說的那些話,我有的知道,有的卻不明白。可能是因為,我從一開始就缺少了什麼,讓我無法與他們共鳴。”
聽到這裡,祀心裡一驚,他知道自己缺少什麼,他一直都記得嗎?記得自己是因為什麼被創造,因為什麼被抛棄的嗎?那他是否記得當時還在影身邊的自己呢?
心中雖然思量着,祀表面上沒有顯露,更多的像是被傾奇者的自省而驚訝到。
祀晃了晃他的手,讓他的注意力轉移到她身上來。她說:“不明白其實很正常,沒有人生而知之,最好的就是去學習更多東西。如果太執着于自己失去的,反而會讓自己失去更多……”
祀後面的話在傾奇者疑惑的目光中咽了回去,她抿唇笑了笑,道:“我是想說,别多想了,陪我好好走走吧。”
“好。”少年又是很乖巧地沒有追問,就像剛才她沒有說話,隻看着他思考的樣子不存在一樣。
直到走到踏鞴砂最高處,祀都沒有再提起剛才那個話題。
山頂的風要比山下更烈一些,吹過衣袍會帶動衣服上的裝飾叮當作響,祀手腕上的鈴铛被風吹的響個不停,像是在召喚遙遠的故人。
高處視野廣闊,無論是左側依憑地形和禦影爐心建立起來的踏鞴砂村莊,還是遠處隐隐可見雷光的清籁島,都能納入眼裡。
“嗯~高處就是好,能看到更遠的地方。”
祀原本有些沉重的心情,也被這涼風吹走了七八分,她有些惬意地眯起眼睛,狐狸耳朵也不由自主地抖動兩下。
傾奇者雖然不太明白祀為什麼會因為這些景色而開心,但是他發現祀心情愉悅,他就覺得這樣的景色很好。
祀看了一會兒,拍拍他的肩,示意他看過來,然後給他一個個指向海平面上的島嶼,“你看,我們這裡是神無冢,旁邊是八醞島,再往那邊是海祇島,往這邊看是鳴神島,有一半在空中懸浮着的是清籁島。那裡最遠的、隻能看見一小片陰影的地方,是鶴觀。”
指完之後,祀若有所思道:“這麼看來,稻妻确實挺小的。”
傾奇者認真地聽完祀的話,好奇地發問:“稻妻很小嗎?”
“和别的國家比起來,會小很多,”祀轉過身,面向自己在此世最初的故人所管轄的璃月,“在那邊,有一片巨大的土地,其他六個國家将那片土地劃分,其中最大的當屬冰之女皇的至冬國。”
“至冬……聽起來好像很厲害。”
少年思索的樣子真的很可愛,祀沒忍住捏了捏他的臉,在他茫然的目光中說道:“以後有機會,你可以去别的國家看看。他們的環境和文化各不相同,看的多了,就會發現很多有趣的東西。”
“有趣的東西?”
祀眨了眨眼,故作玄虛,“要自己體會~”
-暮色-
那天回去之後,傾奇者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到祀。不過這段時間他也不是無所事事,踏鞴砂的負責人丹羽對村莊裡的每一個人都很看重,其中也包括傾奇者。
在他學會自己穿衣洗漱、生火做飯之後,丹羽便教他鍛造。這裡的居民幾乎都會鍛造,傾奇者不想成為那個例外。
然而鍛造這種事也和讀書寫字一樣,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學會的。傾奇者仔細記下丹羽交給他的鍛造技術,并且一天有一多半時間呆在火爐旁邊敲敲打打,努力地練習着。
“好了,該去吃飯了。”
丹羽率先放下鐵錘,将正在捶打的鐵塊鉗入水桶裡。他的旁邊,傾奇者還在認真地捶打着,直到丹羽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停下來。
“不用着急,你在這方面頗有天賦,還勤奮好學,想必很快就能鍛造出第一把武器了。這第一把武器,你有什麼想法嗎?”
傾奇者将鐵塊浸入水裡,“還沒有。不過……我想送人一件禮物。”
“禮物?送禮要投其所好,你需要知道那人喜歡什麼。”
丹羽和傾奇者一起走出鍛造屋,傾奇者擦了擦手,小心地拿起桌案上放着的一團白色絨毛做成的挂件,将它挂在自己胸口的金羽上。
這般動作,讓丹羽瞬間就聯想到了傾奇者剛剛說要送禮的人,“莫非你想要送禮的人,是那位旅者小姐?”
“嗯,是的。”
傾奇者手指輕撫絨毛,想起了那天的事情。
他們在山頂坐了一會兒,太陽就要落山了,臨下山前,旅者小姐送給他這個挂件,告訴他:“我的名字是祀,祭祀的祀。你要拿好這個挂件,不然你以後會忘了我的。”
“我不會忘記你的。”他當時是這樣保證的。對他好的人,他不會忘記。
可是祀卻很輕地笑了一下,說:“這可由不得你。”
從山頂回來之後,傾奇者留意着和祀有關的事情,發現村子裡的人有時候會刻意忽略她。而且除了他,沒有人記得她的名字,大家都是以“旅者小姐”來稱呼祀。
他意識到了祀那天的話是什麼意思,知曉了這個挂件有多麼重要。也因此,他想要回贈她一件禮物。
可是他什麼都不會,一切都還在學習,他不知道能送給她什麼。
“鐵匠的第一件成品也算是很有意義的東西,你或許可以把你的第一件武器送給她,就是不知道旅者小姐會不會喜歡。”
丹羽說完,若有所思一陣,搖了搖頭,“旅者小姐總是神出鬼沒的,我實在看不出她喜歡什麼。不過她經常買些零食吃,你的鳗魚茶泡飯做的不錯,要不要請她吃一次你親手做的茶泡飯?”
“多謝您的提議,我再好好想想。”
“也好,我就是給你提點建議,按照你自己的想法來吧。”
回到屋中,桂木已經生火做起了飯,傾奇者主動上去打下手,觀察學習着他做飯的手法。
他的常識就像一張白紙,很多地方都是空白,但是他會執筆,主動在紙上勾寫塗畫,努力讓紙上的内容豐富起來。
吃了飯,桂木回房間午休。正午日光正好,氣溫上升,鍛造屋本就燒着火,這時候就更熱了,所以正午時候大家不會去打鐵,而是各自休息。
傾奇者不太需要睡眠,他想要去鍛造屋再練習打鐵,結果剛到鍛造屋門口就被攔下了。
“我就知道你會來這裡。”
清脆的鈴铛聲昭示了來人的身份,那位随心所欲的旅者小姐。
“我聽說你最近在學習鍛造,進展如何啊?”
“我……還在練習。”
不知道為什麼,傾奇者會在她面前出現和别人相處時沒有的情緒。明明他們不常見面,隻真正相處過一次,可是此刻心口空洞的部分,好像有什麼東西被絲線束縛住,讓他有些無所适從。
祀注意到他顯露出來的不自然,以為他在窘迫,便寬慰他道:“你是初學者,不用着急。就是不知道我有沒有那個榮幸,可以得到你親手鍛造的武器。”
“可以的。”
傾奇者幾乎是在她說完的下一秒就開口,“……我想給你鍛造一把武器,可是不知道你喜歡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