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星烨走後,四人依舊僵直地站在原地。
盛修衍不斷望着唐茵,指望她開個頭。可唐茵還沉浸在一個眼盲的人突然恢複視力的驚悚中,壓根沒接到他的暗示。
左右暗示兩遍,盛修衍憋不下去了,他問孟婆:“孟婆,星烨弟弟的眼睛是怎麼回事呢,怎麼突然……”
有了開口的人,剩下三個封印解除。
唐茵跟見鬼似的往橋頭望:“難道跳個開場舞還把他眼睛跳好了?有這麼邪——”她說道一半,想起差點灰飛煙滅的開場,又閉了嘴。
安影笙的驚訝不比唐茵少。
她順着唐茵眼神看過去。
橋頭兩個背影并行,步伐輕緩楚星烨每走兩步就會側目,朝段辭柯說着什麼,段辭柯點頭回應,但步伐顯得有些遲鈍。
徐恒之目光也落在兩人背影上,越看越覺得奇怪。
剛才段辭柯經過時,那雙半垂的眼睛好像找不到落點一般。就像眼盲的楚星烨。
等兩人背影消失在橋頭,他才說:“我怎麼覺得段先生的眼睛好像出問題了?”
說完,奈何橋再次陷入冰凍的靜默。
緊接着,兩聲足以穿透忘川的驚訝響起。
唐茵和安影笙齊齊喊着:“哈?!”
聽見段辭柯眼睛有問題,盛修衍眼裡劃過一瞬的興奮,又馬上轉為擔憂:“孟婆姐——”
“姐姐”沒認成功,孟婆掃了一個眼神,盛修衍立馬卡住。
四雙求知又八卦的眼神看向孟婆,孟婆不急不慢搖着湯勺。等到湯裡的紅色融入奶茶色的湯底裡,她才擡眸:“段先生送的一日光明體驗卡罷了。”
盛修衍:“隻有一日?”
安影笙:“段辭柯送的!”
*
從奈何橋到忘川邊不過千米。
平日裡,走得快些大概走個十分鐘就能到,可今日,段辭柯和楚星烨卻走了一個小時。
中元節的鬼界堡張燈結彩,樓與樓之間拉着鬼火連的彩燈,懸在半空。遊魚穿過時,鬼火嘭起,又炸開,變成煙花落下,下一個鬼火又冒出頭。
路上偶爾有三兩還沒離開地府的鬼魂。
楚星烨盯着她們手腕的雪青色绶帶入神。
二十年來,他想過無數次正常人眼裡的世界。
管家說天空很藍,說街道熱鬧,拿來紫羅蘭花說雪青色是花的顔色。可藍色是什麼顔色,雪青色又是什麼顔色,街上到底是什麼模樣,人又是什麼樣。
這些問題困擾了他二十年。
他從來沒想過,答案揭曉的這麼措不及防。
楚星烨眼睛眨得飛快,耳畔響起聲音:“别哭。”
他擡頭,發梢碰到段辭柯低下的鼻尖。
“沒哭。”楚星烨悶悶說。
“嗯,沒哭,隻是給孟婆湯加了點料。”段辭柯拇指撚了撚楚星烨脖間,開着玩笑。
楚星烨沒說話。
段辭柯又說:“男朋友,可以做我的翻譯官嗎?”
說是翻譯官,到了後面,段辭柯變成了楚星烨的“百科全書”。從雲樂坊到冥宴樓、從霓虹燈牌到光屏、又從懸賞榜到糖葫蘆攤。楚星烨描繪不了的細節,段辭柯就會補上。
一來一往,不知覺竟到了忘川。
忘川河一片明黃,河燈璀璨。這裡保留着地府最原始的模樣,岸邊常見礁石淺灘。
楚星烨走得極慢,緊緊攥着段辭柯右手。
走沒兩步,他停下來。
段辭柯問:“到了嗎?”
楚星烨點頭:“就在這裡吧。”
岸邊,一盞河燈擱淺在兩個石頭之間。
楚星烨走上去:“辭柯哥,彎彎腰。”
段辭柯沒問原由,照着話彎了下去。
彎下腰,楚星烨伸手把擱淺的河燈推到水面上。
手碰到河燈時,一行小字浮現燈上——
[希望我的後人,百歲平安]
字閉着眼都能寫,睜着眼反而不能認了。
楚星烨有點懵,他靈光一閃,用食指在段辭柯手心裡寫了一遍。段辭柯念出來。
楚星烨眼神亮了亮,說道:“哥哥,再彎一點。”
段辭柯又彎彎腰,感受到楚星烨拉着他的手往前。倏忽,指尖碰上了一抹溫暖。
那是一盞近岸的河燈,燈上寫着——
[願國泰民安,風調雨順]
一些很稀疏平常的舉動,可對于黑暗中的段辭柯來說,卻仿佛放大了百倍感知。無論是劃過掌心的指尖,還是落在河燈邊緣的暖意,都讓段辭柯覺得陌生。
比迷宮裡封鎖五感還要陌生。
迷宮那次,除了陌生還有一股濃烈的不安,而現在——段辭柯感受着始終被攥緊沒有放開的右手,無聲揚起了嘴角。
連着讀了幾盞燈,楚星烨拉着段辭柯坐下。
“我隻在外婆那兒聽過中元節。”他望着燈流的方向和橋上的鬼魂說道,“外婆總說,中元節是已故之人帶着祝福“歸家”,人間既是他們的來處,也是歸途。”
那會他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但現在明白了。
兩人膝蓋碰着膝蓋,河燈擺在前方。
楚星烨拿過一盞河燈放到段辭柯懷裡。
段辭柯又遞過去:“你幫我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