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冬生應該是才醒來沒多久,身上還穿着睡袍,讓兩人進來後,就去樓上換衣服,換好了才再次下樓。
從進門到現在,池焱一直沒有說過話,許冬生沒覺得他沒禮貌,隻當他到了陌生地方變得拘謹起來。
或許是因為和兒子的容貌過于相似,許冬生對這個隻見過一面的少年格外關注,就這幾分鐘,已經看了他好幾次。
許冬生沒有藏着掖着,池焱對周圍的變化也格外敏感,更何況那個人還是許冬生。
他曾經的爸爸,也注定隻能是曾經了。
許寒在房間裡繞了一圈,決定先把小狗放在花園裡玩,反正四周都有牆,雙開的大門看上去又高又重,也不用怕它溜到外面。
池焱不太想繼續待下去了,見許寒還在蹲着逗弄小狗,默不作聲地走過去,在許冬生沒注意的時候,用腳尖踢踢許寒的屁股。
等人看過來,池焱催促:“還不走?”
許寒心理不解,本少爺可是特意走到一邊,讓你和許總相處的,怎麼你看起來還這麼不樂意?
看着貓貓老婆的貓尾巴煩躁地甩來甩去,空中還飄着浮毛,許寒隻能作罷。
“爸,我們走了。”
聞言,許冬生沉吟,“這裡不好打車,先吃了早飯,我送你們去。”
這個點,想必他們也還沒吃東西。
許寒暗中看向池焱,見他沒表示,才點頭答應。
許冬生廚藝一般,也不喜歡下廚,在家有孫嬸,出門有餐廳,去季之森那也是季之森下廚,他打打下手,也就不在挑嘴的兒子面前獻醜了。
到醫院的時候已經快九點了,許冬生沒有下車,隻沉聲囑咐:“我簽完合同就過來,别亂跑了。”
“嗯。”許寒乖巧點頭,想到孤零零的小金毛,又連忙說,“爸,你忙完先回去看看小狗,我這裡有池焱,不急的。”
“好。”許冬生暗覺好笑,還特意看了一眼異常沉默的長發少年。
到了病房所在的樓層,許寒開始連續打哈欠,鐵打的身體也熬不住一宿沒睡,況且他還哭了一夜。
現在神經逐漸放松下來,困倦之意也随之找上門來。
路過隔壁的病房,池焱随意掃過,門緊閉着,沒有那個女人的氣息,但……
池焱不動聲色地收起目光,和許寒一起進了病房。
許寒現在隻想睡覺,沒有注意到池焱的異常,他脫掉鞋子,打着哈欠爬上了病床。
躺好後,許寒強撐着惺忪的眼皮,看向貓貓老婆,警告他:“我有點困,要睡覺了,你不許偷偷跑掉。”
池焱拉開背包的拉鍊,将那隻玩偶小熊塞過去,嫌棄:“少廢話,睡你的覺。”
許寒半眯着眼,在玩偶小熊上蹭了蹭臉,特意強調:“這是我送你的,以後就是你的小熊寶寶了,知道了嗎?”
池焱态度敷衍:“哦,那我現在把它轉送給你,恭喜,你又有小熊寶寶了。”
比起之前那隻,這隻或許會更好,隻有自己才是自己唯一的依靠。
見他要離開病床,許寒立即拉住他的手,不給他走,“我有啊,以後你就是我的小熊寶寶了。”
為了證明這一點,許寒特意挪了一下位置,把被子掀開,邀請他和自己一起躺被窩。
池焱面無表情,伸手将被子弄回去,“少廢話,睡你的覺。”
池焱拎着空蕩蕩的背包走到沙發上坐下,許寒見他沒有要離開病房的意圖,才緩慢閉上眼。
迷迷糊糊間,他又開始感到了不安,意識在逐漸渙散了,他還不忘努力張嘴,警告:“不許偷跑,不然我就……”
聲音越來越含糊,即便是五感敏銳的池焱特意凝神,也沒聽清楚許寒想說什麼。
不過猜也知道,肯定會說一些過于孩子氣的話。
無非就是“我就再也不和你好了”,“就再也不喜歡你了”之類的,毫無作用的恐吓。
這個笨蛋到底明不明白,眼淚和任性的話,隻會對那些把你放在心上的人有效。
不在意你的人永遠隻會把你當笑話,覺得你腦子有泡。
****
在病房裡呆了半個小時左右,池焱丢開手上的醫療雜志,起身,走到床邊。
他靜靜凝視少年緊閉的眼睛,半晌,轉身走出病房。
他出來透透氣,不過兩側都是病房,除了門,還是門,也沒什麼可透氣的。
他在原地站了許久,才選擇側身,看着隔壁的那間病房。
不多時,護士推着裝有藥水的小推車出來,看到外面有人,随意看了一眼就離開了,走廊也再次恢複了安靜。
池焱走過去,站在那道緊閉的門前,并不打算進去,隻是單純地站着。
在醫院特有的味道中,他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氣息,其實昨天在看到溫翠玲從裡面出來的時候,他就嗅到了。
這算是他變成“貓”後的弊端吧,五感比普通人變得敏銳,導緻有時候想要裝傻,自己都有些想笑。
掩耳盜鈴,自欺欺人,難道不可笑嗎?
隔了一道門闆的病房裡,現在隻有一道呼吸,一顆心髒在跳動。
也不知是失神導緻的錯覺,還是真的聽到了這些普通人根本聽不見的動靜。
貓耳動了動,聽到了有人過來的腳步聲,池焱擡眼望去,是昨天做筆錄的那兩個警察。
“這是那個小男生的手機。”
警察把許寒落在車上的手機遞給池焱。
然後就此進入主題:“是這樣的,我們想找你家裡人了解一下情況,還希望你配合。”
池焱依舊保持沉默,沒有的東西,他上哪找?
兩個警察面面相觑,來之前他們就知道這小男生肯定很難纏,不然也不會幹出搶路人的車,不顧性命追車撞車這種事。
來之前他們也商量了,假設撬不開他的嘴,那他們去找另一個男生了解情況。
既然能讓這小子舍下性命救人,就算沒有血緣關系,關系想必也很鐵,肯定會知道這小子的家庭情況。
其中一個微胖的警察開口:“那個小男生現在方便嗎?我們有點事想要問他。”
池焱實話實說:“睡覺,不方便。”
這也太不巧了,警察皺皺眉,總不能直接進去把人叫醒,對方是受害者,又不是犯罪嫌疑人。
看來還是得從眼前這個下手。
微胖警察擺出威嚴的神色,一般人看到穿制服的人一臉嚴肅,多少都會發怵的。
“希望你能配合我們的調查,就算你現在不說,我們也遲早會找出你的個人信息,聯系上你家裡人,為了節省大家的時間……”
不等微胖警察科普,協助警察辦案是每個公民的義務,一直不配合的少年倏然轉身,伸出手,指了指走廊的另一邊。
“就她。”
警察循聲看去,就瞧見不遠處站着一個氣質優雅的女人,正神色怔怔地看着他們這邊。
乍一看,兩人确實有點像,仔細看,和被綁架的那個短發男生也有點像。
就是不知道她到底是誰的家長了。
***
五分鐘前。
溫翠玲站在醫院樓下,心神不甯。
她本來是不想來的,她完全可以找個護工,或者讓助理之類信得過的人,來照看林子清,沒必要親自到場。
本來林子清就不是秦家的人,和她更沒有什麼關系,這麼做,除了會讓秦修羽不滿意以外,其他人也不好評判什麼。
但一想到池焱和許寒不僅認識,關系還不錯的樣子,溫翠玲就心慌意亂。
昨天見到兩人後,她早早就回去了,翻來覆去了一個晚上都沒睡着,還好她早就和丈夫分房睡了,不然肯定會露餡。
第二天,為了不被丈夫和兒子看出一樣,溫翠玲仔仔細細的對着鏡子畫好了妝,化的比平時還要精緻幾分,隻為了徹底掩蓋住憔悴,才敢下樓。
秦業榮見了還以為她要出去和那幾家太太聚會。
得知她要來醫院看林子清,秦修朗閑着無聊,也想來湊熱鬧,溫翠玲耐着性子,幾句話就把兒子給打發了。
開什麼玩笑,她怎麼也不會讓這兩個孩子見面的,她希望他們永遠都是永不相交的平行線,這樣對誰都好。
收拾好心情,溫翠玲穩住氣息,走進了電梯。
電梯門抵達樓層,緩緩打開,溫翠玲剛走出去,隔壁的電梯也“叮”的打開,隻見兩個穿着制服的警察走了出來。
醫院最多的是穿着白大褂的醫生,和穿着病人服的病人,冷不丁看到警察出現,溫翠玲不由多看了幾眼。
然後,她就看到了站在林子清病房前的少年,心頭剛一跳,就瞧見警察走過去和少年交流起來。
竟然是來找他的?
距離太遠,聽不清楚,溫翠玲忍不住又往前走了幾步,隐約聽到了警察說的幾個關鍵字眼。
其中有“綁匪”、“手機”、“車子”、“兇手”。
幾個字眼組合在一起,饒是不知道内情,溫翠玲也想到了綁架事件。
被綁架的是誰?溫翠玲最先想到的就是許寒,因為昨天見到的時候,許寒腦袋上還纏着繃帶。
溫翠玲又驚又怕。會是誰做的?秦修羽?難道是這對兄弟做的局?可是昨天池焱明顯也受了傷,秦修羽舍得嗎?
“就她——”
溫翠玲還處于驚疑不定的狀态,隻見背對着她的少年猝不及防地轉身,伸出手,嘴角挂着隐隐的譏諷。
溫翠玲聽見他說,“她是我繼母。”
池焱面色冷淡的點名了溫翠玲的身份,既然非要他給家屬的聯系方式,那就選這個送上門的好了。
比起秦修羽這個便宜哥哥,這個女人在某種意義上,才算是他的家長吧。
不,家長這個字眼,是他高攀了。
接下來的時間,溫翠玲的精神都處于恍惚狀态,也從警方這裡得知了部分真相。
在知道綁錯人後,溫翠玲脫口而出:“是顧婉欣找的人。”
池焱回燕市沒幾天就離開了,放假回來也沒幾天,能招惹什麼敢綁架他的人?
除了顧婉欣,溫翠玲想不到任何人選。
顧婉欣就是蔣太太,蔣宇航的母親,兒子徹底成為了一個廢人,顧婉欣一定會在第一時間,把矛頭都對準池焱。
溫翠玲絲毫不意外蔣太太會做出這種喪心病狂的事情。
隻是她沒想到這麼快,畢竟她得知蔣宇航出事的内情也沒多久。
兩個警察面面相觑,他們今天之所以過來,歸還許寒的手機是順帶的,主要是因為他們從綁匪口中知道了一些消息,才專門過來找池焱問話的。
那兩個綁匪說是拿人錢财替人消災,再多的,他們就撬不開了。
他們隻好從池焱這裡下手,确切的說是從他父母這邊下手,看看是不是他父母在外面和人結仇,所以仇人才想綁架他們的孩子。
父母惹禍,孩子遭殃的事情他們也不是第一次見,那些窮兇極惡的人可不講究什麼禍不及家人。
溫翠玲的出現總算給他們帶來了新的線索,兩位警察立馬追問具體情況。
溫翠玲也把能說的都說了。
就算她為了顧忌蔣家那邊,不肯明說,到時候捅到秦修羽那裡,秦修羽肯定也不會看在蔣太太是他未來丈母娘的份上,就手下留情。
更何況,秦修羽還不一定會履行婚約,娶了顧琴這個名義上的未婚妻。
倘若秦修羽真在乎顧琴,也就不會在外面和别的女人糾纏不清了,小道消息說還有男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蔣太太注定逃不過這一劫,薄情寡義的蔣先生更不會下場救人,溫翠玲又何必落個阻礙警方辦案的罪名。
“好,後續有需要的話,我們可能還會再來。”
得到了有用的信息,兩個警察還得根據這個線索去查,匆匆離去了。
少了兩個人,走廊上也就隻剩下池焱和溫翠玲面面相觑。
走廊安靜得過分,溫翠玲不自然地攏了攏發絲,提了一句:“子清昨天從樓梯上跌下來,暈倒了,現在還沒醒。”
她不知道該做什麼開場白,隻能說明自己出現在醫院的原因。
池焱敷衍的嗯了一聲,并不關心某人的身體情況,作為世界的中心,難道還需要他這個卑賤的炮灰來擔心?
溫翠玲也沒在意他對林子清的态度,還覺得挺正常的。
在池焱沒回來之前,林子清獨占秦修羽的關注,現在人回來了,秦修羽應該更在意和自己血脈相連的親弟弟,因此這兩人私底下關系不好太正常不過了。
溫翠玲本來想轉身進病房,遲疑幾秒,又忍不住試探:“被綁錯的那個男孩子怎麼樣了?傷得重不重?”
池焱聞言,終于正眼看去,在溫翠玲緊張的注視下,他嘴角緩慢上揚,似笑非笑。
“看來比起我這個便宜繼子,你好像更關心他這個無關緊要的外人啊,溫、阿、姨——”
那聲“溫阿姨”,語調刻意緩慢,意味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