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淮嶼從醫院出來事,手上捏着幾張半小時前剛收到的報告單,指腹摩挲紙張邊緣,還能感受出些餘溫。
這家醫院是龔家投資創辦的,隻對特定的病患開放,能入内的人非富即貴,相當于刷身份,排外意識很濃。這氛圍連帶着門口的保安,都有些山貓當上老虎的威風。
要是紀歸過來,肯定會湊過來小聲跟他說,醫院本身存在的意義便是救死扶傷,怎麼還能分貴賤等級,淮嶼你要不考慮整改一下,可以換個愛心醫院的頭銜,給那些特殊的人家提供點力所能及的幫助。
龔淮嶼想着,面上鮮少露出些失神的表情,但很快恢複如常,叫人看不出一點變化,仍舊是那副冷峻的面容。
紀歸有時候總是很異想天開,可能這就是藝術家獨有的一種能力。
龔淮嶼很多時間隻是在旁邊聽着,不發表任何言論,紀歸說累了,經常會轉頭問自己,剛才有沒有在他講話。
他是在認真聽的。
但龔淮嶼很難與紀歸産生某種共鳴,他甚至覺得埋頭進繁雜的公司事務中,都比紀歸說的要通俗好懂得多。
車就停在門口石柱旁,司機下車給龔淮嶼開後座門。
奧迪駛動,龔淮嶼低頭看第一張報告,白紙黑字,還有附頁了當時紀歸簡短的問題答複。
結果顯示,輕度焦慮症。
症狀誘因很複雜,韓澤在接診的最後兩分鐘,給他做了簡單的分析。
“紀先生防備心很強,而且那次談話不算長,我隻能做出些淺薄的推斷。我覺得紀先生的焦慮症可能跟自身因素有關,他對自己有很強的心理暗示。
比如日常工作層面,在任務未完成之前,患者心裡會長期伴随着壓力和不安。當然這隻是我的初步鑒定,您要是想再進一步确認,需要帶紀先生過來做一次全面科學的檢查。”
指尖的一張薄紙龔淮嶼看了良久,從頭到尾,一字不差地看了三遍。
他内心罕見地上下起伏,好像有石頭擊打死寂的湖面,波浪成圈狀開散,直撞進胸口,經久未曾停歇。
紙張兩角已經被他捏出濕痕的褶皺,龔淮嶼将這份報告單獨收進指紋解鎖的文件袋中,低頭開始看第二份報告,是關于他自己的。
“少爺?”
路口紅燈,車停下來等待,沉默了一路的司機透過後視鏡,目光落在龔淮嶼身上。
後座人斂眉,頭發沒有像往常一樣打理妥帖,散漫地耷在前額,眼皮蓋住眸中大半的光彩,給人一種假寐的錯覺,眼下的烏青清晰,瞧這樣子是很長時間沒休息了。
司機不知道龔少從上車開始,手中拿着的一沓白紙是什麼,但後者看得認真,自己連着喚了幾聲,他才擡眸望過來。
那雙眼盛着暗潭,沉靜的,冷漠的,此刻還有恹恹之色,似乎是被叫的不耐煩了。
司機下意識吞咽唾液,握着方向盤的手指一緊,直到後面傳來急促的喇叭聲,他才重新啟動車子。
龔淮嶼已經收回視線,本就隻是掃了他一眼,重新低下頭去。
“少爺,龔老叫您今天回老宅一趟,他有要事告知。”
龔淮嶼也不知聽沒聽見,兀自不動聲色,後座好像一瞬陷入了冬季的長眠。
直到車子就快進入公司地下停車場,龔淮嶼才将手中的東西收起來,動作很快,司機來不及捕捉紙上的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