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是五條家的榮耀。

身負此間最殊榮之身。

禦三家百年來僅出現在傳說中的【六眼】和【無下限】由他完美繼承，如同被封印的瑰寶被拭去灰塵，這是何等的天賜神恩。

當他出生，整個五條一族都對這份榮耀感同身受。

我看到了尚在襁褓中的少爺，銀白的頭發，銀白的睫毛，像是月光和白雪打碎了，融成舉世無雙的白子。

當他睜開那雙被稱之為【六眼】的絕世藍眼，我直視了比頂級布偶貓還要昂貴的美貌。

——感覺心髒獻出去了。

殺死一頭雄獅的最好辦法，就是将其扼殺在爪牙未成熟的幼年時期。殺死神明同樣如此，年幼的神明甚至比人類更加脆弱。

最大的危機發生在少爺三歲，那時候他已經能記事了。

詛咒師和殺手在黑暗的掩護下發起沖鋒。

我抱着少爺，躲在衣櫃瑟瑟發抖。

滾燙的血順着我的臉流下來。

這些鮮血來自五條家精挑細選的護衛，其中一個還是跟我定了娃娃親的竹馬。

如果當時被發現，大概就沒有以後的事了吧。我運氣不錯，撐到了救援到來。

因為與少爺有生死之誼，又是年歲最小，我與少爺比其他仆人更親近。

也隻是一點點而已。

老派氏族的繁重禮儀，融入吃穿用度各方面，會令人喪失那種想要傾訴自我的俗世欲望。

何況少爺對我來說，太遙遠。

少爺性格早熟，才三歲，氣勢已經很吓人。

他不喜歡跟人說話。

【六眼】擁有能夠看穿咒力流動的特質。

被他直視會有整個被看透的感覺。

再加上他外貌有異象，身份地位極高，大部分人都會本能地有點畏懼他。

被少爺面無表情地看着，會覺得他并不屬于人類。他位于深邃，神秘，浩大的那側空間，那是屬于神明的視線。

不過，少爺雖然很不樂意跟人交流，也對自己經常被當做吉祥物很不耐煩，卻會老老實實參加家族聚會。

少爺真是個好孩子啊。

總之在成為三級咒術師前的很長一段時間，少爺隻能被禁锢在五條宅，由值得信任的長者教授知識。

那些長者不過是既定規則的遵循者，而少爺是規則本身，那些人無法真正教授他需要的東西。

少爺未來要面對的，是我們完全不了解，充滿艱險詭谲的道路。

五條家的未來将系于他一人。

就像白鳥一樣，在由圍牆築成的一方小小的天空下，凝望着。

他這樣天生舉止超凡之人。

以後要如何忍耐寂寞呢。

少爺其實很長一段時間是完全沒有童年，也完全沒有朋友的。

與他長期接觸的對象，除了服侍的下人。

隻有一隻貓。

那隻貓是很突然地出現的。

沒有任何征兆。

随着窸窸窣窣的聲音，一隻貓突然從草叢裡探出腦袋。

它的膽子很小，警惕心又強。

看到陌生的兩腳獸。

嗖地一下子就跑了。

少爺想摸貓，身手敏捷地追趕上去，換來了拳打腳踢。

他大概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具有反抗精神的弱小生物，表情很不可思議，還有點難以察覺的委屈。

我比了個噓聲的手勢，帶着少爺，把魚肉放在先前貓消失的地方。

一晚過後，隻剩下空蕩蕩的碟子。

“試着讓它靠近你吧。”我這麼對少爺說，又教他放上新的魚肉。

于是少爺每天都會在碟子放上一塊肉，并通過這樣的方式，與貓産生了聯系。

就算在貓裡面，它也是脾氣比較特别的那種。

長得弱不禁風，不喜歡撒嬌，也不給抱。

我沒見過這麼驕矜又任性的生物。

膽子甚至比一般的野貓還小。

總是鬼鬼慫慫地躲在角落裡偷看。

時間一長，少爺感覺自己有了一隻貓，還給它取了名字，小夜。

小夜被堅持不懈地投喂着，身體也變得圓潤了些，不再那麼怕人。

我得以近距離觀察它。

一隻黑色的貓。

毛色亮得像在跳舞。

小夜在斑駁的光影下，無憂無慮地撲蝴蝶。

“你跟我一樣，都是寄人籬下啊。”我忍不住對它說了一句，它回頭懵懂地看我。

我失笑。

我跟一隻貓說什麼呢。

請來的家教又又又被少爺氣走了。

少爺有過目不忘的本領，會熟練用上一個人的觀點怼下一個人。

而凡是能夠被請來當少爺老師的，都是各個領域的大師，他們本來就誰也不服誰。

這世上的事，本來就沒有絕對的好，以及絕對的不好。老家夥們心高氣傲，面對的又是身份尊貴的少爺，沒法以老師身份壓人，自然被怼得頭皮發麻。

我想很快下一位家教也要被少爺弄瘋了。

少爺氣惱貓不肯親近他，又要面子，就在小夜喜歡扒的樹上挂了風鈴。風來，鈴兒叮當響。

就算這樣，小夜也從不肯挪到少爺手工打造的豪華貓窩睡。有人接近貓窩，它還會主動讓路。

主管發現了這隻擅自闖入的小生物。

這位服侍五條家三十年，一直兢兢業業的老人家心态崩了。

畢竟自少爺三歲以後，本宅就再也沒出過安全事故。

想到一隻野貓既沒有打疫苗又沒有做驅蟲，還在少爺面前蹦來跑去，他主動領罰後，就針對野生動物的路線把安防全方位升級。

結果就是，小夜沒了。

少爺難得大發脾氣。

他以為自己有了一隻貓，但貓沒了。

這時候的少爺看起來比較有他這個年齡段該有的樣子。

少爺他表面上什麼都有，但他擁有的一切都是别人決定好的，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其實沒了也好，貓是一種缺乏心靈的動物，誰給它吃的，它就跟誰走。

少爺過于在乎一隻貓不是好現象。

不值得。

沒想到草叢晃動，小夜突然探出腦袋。

“你居然在啊。”

我脫口而出。

它不知道怎麼躲過了仆人們的搜捕。

可能因為躲藏了好幾天，整個瘦了一圈，怪可憐的。

它原本是一隻很漂亮的貓，圓圓的眼睛鑲着金邊，四爪踏雪，看上去就不太像野貓。

大概是不小心跑丢。

或者被誰丢棄的吧。

不過被少爺這麼一鬧，大家都知道少爺院子裡有隻散養的貓，而且他還不允許别人喂它。

因為沒處去，小夜隻能一點一點地由着少爺接近。

直到少爺在它吃東西的時候故意壞心眼地戳它的背，也不會再逃走。

少爺揪着它的後頸肉，把它抱起來。

姿勢非常古怪。

它的前爪被迫擡起，腳還挨着地，身體長長的，像在拉面筋？

我是少爺的侍女，是被千挑萬選出來的仆人，我絕對不會說少爺不好，隻會在心裡配上彈幕。

一秒。有點懵逼，好像還行。

兩秒。感覺有點不對勁？

三秒。怎麼回事，離我遠一點。

四秒。放開我，我要窒息了！

五秒。我踢，我咬，嗷嗷嗷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