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關系,我不讨厭心直口快的人。”我坦然說:“而且你說得也沒錯,我是有一些奇怪。”
他把手指插進頭發裡,胡亂抓了幾把,就仰着頭用手背擋住眼,像被拔毛的公雞似的頹喪起來。
“是我的問題,我剛剛實在太沖動了,現在我敢信任的真的隻有你了。”
“黑井小姐不值得你信任嗎?”
他緊張地朝周圍看看,嘀咕說:“你也聽到了,她跟醫生是一路的。我可不相信醫生,那個叫戴森的是個外國人,跟芝谷家的老爺是老相識了。”
“有道理,醫生是鎮上開孤兒院的,莫非你聽見過不好的傳聞?”
“倒也算不上,我聽說戴森醫生是特意聘請的家庭醫生,每年都會到洋館為這裡的下人們體檢,你不覺得奇怪嗎?”
“……說來聽聽。”
鈴木鹿被問到了,顧左右而言他:“……我說不上來,這個洋館的氣氛讓人不舒服,每個人都感覺非常客氣疏離,城府很深……除了葵音,她是這裡的怪胎。”
“長谷川葵音的性格似乎有些懦弱。”我思忖着。
“葵音不太會拒絕人,總是替人着想,茉莉看着好說話,其實做事死闆教條,溫柔懂事的姐姐和活潑開朗的妹妹,是不是雙胞胎都是這樣的。”
“也許吧。”我含糊不清地說。
“芝谷敏子是什麼樣的人?”
“敏子?”
“你、松丸純、水島杏子都是她的同學對吧?稍微有點好奇,她是怎樣的人。”
“敏子身為芝谷家的千金其實很低調,屬于沒什麼特色,又挑不出太多錯處的富家大小姐,在學校裡不出挑。她大多數時候都不在學校,我跟她的交情一般,看得出她很抵觸這所洋館,又不得不遵照傳統,才找朋友陪她過來……結果英士少爺突然回來了,兩人為季子姐的事大吵一架,敏子抹不開面子,就丢下我們三個獨自走了。”
鈴木鹿抓了抓頭發,繼續說:“我們想來都來了,多玩幾天也好,就幹脆住了一段時間,主要是松丸杏裡想過二人世界……覺得與世隔絕,有人伺候特别好。我跟他們不一樣,其實是為了給季子姐争口氣,故意在英士少爺面前刷臉——這地方網絡太差了,真的不是人呆的。”
“……”
這家夥在做小白臉上真的很努力。
“您真的有在很努力地讨厭芝谷英士。”
“我的喜好對英士少爺無關痛癢,他看不起我,又不給我錢,何必費盡心思讨好他。”鈴木鹿聳聳肩。
他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喂。紗梨子小姐,其實季子姐你也見過的……嗯,就是那個商場,你還記得吧。”
包養小白臉的富婆是吧,芝谷季子的女兒跟鈴木鹿是同學,芝谷英士每每提到這兩位就格外暴躁。
鈴木鹿一邊說着,一邊熟練的在洋館裡穿行,他倒也沒有強行讓我走在前面。
敲起一扇房門。
“長谷川葵音,我來看看你。”
過了好一陣,門裡傳來細細的聲音。
“……謝謝。”
“葵音,我能看看你嗎?我有點擔心你。”我忍不住高看了鈴木鹿一眼,沒想到他對葵音竟然還有幾分真心。
過了半晌,鈴木鹿耐心等候着,門開了。
葵音像一隻徘徊的幽靈,穿着白色睡衣,臉色蒼白地出現在我們面前。
“讓兩位擔心了,真的非常抱歉……”她不自在地攥緊裙子,輕聲細語。
“我隻是一個下人,何德何能,能得到兩位專程關照。”
透過門縫,我看見她的房間的床鋪淩亂,最裡面的床頭櫃上擺放着一個精緻的相框,依稀看得出是一家三口的照片。
“請放心吧,茉莉會照顧我的,我隻是被吓到了,很快就會沒事的。”
鈴木鹿把魔女之宴的事情告訴了葵音,吩咐她說:“你鎖好房間,别讓茉莉以外的人進來。”
“我知道的,無論魔女的事,還是宴會的事,我很早就知道了。從洋一老爺接受魔女饋贈的那天,我就知道這一天終究會來的。”葵音怯弱地垂下眼,顯得非常寂寞。
“為什麼不逃走呢?”我問。
葵音又深深地看着鈴木鹿:“我是芝谷家的人,我出生以後就在這裡了……關于我的,所有的一切,都在這裡。鈴木先生、禅院小姐謝謝你們來看我。”
“葵音!我們要怎麼辦,魔女真的會殺死我們所有人嗎!我們要怎麼逃出去!”鈴木鹿急得大喊她的名字。
隔着門闆,葵音清冷的聲音傳來。
“【魔女】并不是敵人,你們一定要拼盡全力活下去。對不起……我能告訴你們的就隻有這些。”
之後無論鈴木鹿再說什麼,葵音都不再理會他。
“葵音到底是什麼意思?”
“從字面意義,似乎是在說,【魔女】對我們并沒有敵意。”
“她似乎知道什麼,出于某些芝谷家的禁忌,或者她自己也不确定的因素,沒辦法直接告訴我們。”
“我知道!所以她到底是怎麼想的啊?!”鈴木鹿克制不住地激動起來。“魔女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我要活下去!該死的!”
我搖頭:“……抱歉,我也不知道。”
“總之我們回去就鎖好房門,無論如何都要保護好自己,一切等到明天再說。”
“您說的對,就這麼辦。”我順勢接了這麼一句。
“……你難道沒點别的想跟我說嗎?”鈴木鹿的喉嚨像是哽住了。
“你是不是……算了。”最後他詭異地看了我一眼,憔悴離去。
一個人回到房間,躺在床上。
那麼,在白天到來前,整理一下已知人物吧。
芝谷家:芝谷英士,赤堀(保镖)。
仆人:大暮鳴一(秘書),長谷川忠泰(管家),長谷川葵音(女仆),長谷川茉莉(女仆),三井(廚師),相沢(園丁)。
客人:戴森(醫生)、黑井美裡(保镖),鈴木鹿(學生)、水島杏裡(學生)、松丸純(學生)。
咒術師:五條悟、小林八尺、星野小夜。
最專業的、理應充當先鋒的咒術師,完全沒發揮應有的作用,一死一失蹤。
情況真是相當的危急,真是大大的不妙啊。
看清現實很重要,可那未免太殘酷了。
兇手大費周章地布置好舞台,絕對不可能善罷甘休,今晚一定會繼續死人,我們現下的消極應對,不過是無力的掙紮罷了。
冥冥間,我感覺自己醒了。
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像春天的嫩芽,像流動的氣味,像是虛無的靈魂從笨拙的身體裡飄了出來。
我【應該】拉開這扇門。
正要把手按在黃銅的門把上,心意感應到了,門自動向我敞開。
我醒了嗎?
我真的醒了嗎?
偌大的洋館,安靜如墳墓。
一輪血紅的明月高懸。
地上卻完全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不止如此,就連鏡子裡也看不見影像。在傳說裡,這是吸血鬼的特征。因為古代人們會用水銀制作鏡子,銀是黑暗與邪惡的克星。
朦胧的月色,照得目之所及皆為幻境。天黑以後,疲憊的人們仿佛全部入睡了,更添幾分詭谲感。
我究竟是因為欲望走到了這裡,還是走到這裡,才有了欲望呢?
在空曠的洋館光腳走着,往深處遊蕩,這欲望是可以滿足的。我的心無動于衷,是審時度勢的怪物。
即就意味着——
我是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