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井美裡跟赤堀稍微麻煩一點,在草木皆兵的時刻,他們高于常人的武力其實是受到嚴重限制的。
黑井的正義感高于平均值,赤堀會聽芝谷英士的命令,兩人的優點和缺陷都同樣突出,隻要針對弱點布置陷阱,想弄死他們也絕非難事。
對習慣和平,對生存重壓一無所知的普通人,武力值爆棚的兇惡猛男就是比僞裝成正常人的瘋子更令人畏懼,一旦給這些人選擇的機會,他們就會想盡辦法驅逐畏懼的對象,隻剩下菜雞互啄,哪怕兇惡猛男才是真正保護他們幸免于難的英雄。
過分沉溺内心的安全感是非常好用的人性弱點,古來皆是如此。所有人都喜歡輕松、簡單、有小确幸的生活。為了滿足那點廉價的情緒,提前給自己預設了正義的立場,就能舉起普世的、正确的大旗,遇鬼殺鬼,見佛殺佛。
這種自私甚至很難察覺,因為集體主義能夠撫平良心的不安,不如我現在就提議……
仔細想想,速通以後探明真相原地爆炸的五條悟應該會馬上秒殺我。
欸……那個,現在還是認真考慮下一步怎麼做吧。
“大暮先生有覺得合适的人選嗎?”
“看今天晚上的情況,黑井美裡是最危險的。”
“……”
“如果可以,我不想對付她。”
“我也覺得應該從不會影響局勢的人開始入手,黑井美裡身份特殊,或許能得到宴會的關鍵線索。”我故意把話題引到完全相反的結論。
“從一開始,我跟灰原先生就是來玩的,雖然我是無所謂啦,不過灰原先生不太喜歡死人,好歹……我們也是咒術師嘛。”
“咒術師到底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茉莉惱怒地追問。
我看了她一眼,說:
“咒術師是具有天眼通的宗教執事,隸屬本土神道教的神職人員,從事修生養息的服務性工作,主要業務包括觀星測字、探勘風水、祓除詛咒等等。”
我說着将食指拇指圍成圈,眯起一邊眼睛,透過圓圈看她。
“看過了太多的不尋常,自然就會成為秘密的一部分,如果它被洩露,導緻的惡果無法判斷。這就是咒術師的日常,我們是黑暗世界的守密人。”
大暮鳴一理解地點頭:“這樣……你有名片嗎?白天方便的時候給我一張吧。”
“沒問題,報我的名字打八折。”
我與他初步達成了友好的商業合作意向。
“……過去我也跟咒術師打過交道,與禦三家接觸不多。我打聽到五條、禅院、加茂是最出名的咒術師家族,深入簡出非常低調神秘。”
“……嗯。”
多麼美好的誤會。
也許某些大人物總忙于996才格外高冷勿進。
真相是殘酷的。
“死去的小林先生也是咒術師,不過是具有雇傭兵性質,沒有被國家正式登記承認。”
“他與你有什麼區别?”
“正式咒術師經過了系統學習,有一套行之有效的流水化作業,跟單打獨鬥的野生咒術師不一樣。不過這個社會是唯結果論的,大部分普通人很難通過正式渠道認識正式咒術師,何況解決詛咒的需求缺口一直很大,現在已經是乙方市場了,因此隻要能祓除詛咒,通通可以認定為咒術師。據我所知,還有很大一部分自由主義者并不想接受政府監管,他們的業務能力并不差,小林先生就屬于這一類。”
茉莉挖苦說:“不考慮工作内容,聽起來就跟普通的服務人員沒有區别。”
我态度很好地說:“我們又不是老古董,還是要适應現代生活啊。為了便于理解,我就用不那麼迷信的說法再解釋一遍吧。”
“首先,一切具有生命的實體,隻要存在就具有生命能量。其次,人類作為地球霸主,在日常生活中會産生的大量無意義的熵——主要成分是過于強烈的情緒,會孳生名為【詛咒】的污穢。我們生活的世界就像太極圖呈現那樣的,是陰陽交彙、因果相連的圓環,世人承受的種種不幸,并非天災,而是人禍。詛咒隻能靠詛咒祓除,祓除詛咒的人就是咒術師。”
“現在要怎麼做?你是咒術師,應該很有經驗了。”
“一般來說,隻要消滅詛咒的源頭就可以了。”
“……”
“恐怕對現在的我們來說,是做不到的。”
我無奈承認這個現實。
茉莉的表情抽了一下:“那要怎麼做才好,我們三個一起逃走嗎?”
“要是違法宴會的規則,會被魔女詛咒。”
她很生氣:“那還不是跟之前一樣。”
“我們是魔女的仆人,必須殺掉某個人,反正灰原先生不在宴會裡,我倒是無所謂。”
“用鮮血取悅黃泉的魔女,這就是我們的使命,很快就會讓所有人解脫的。”
已經沒有任何疑慮了。
“那就決定了,殺了長谷川忠泰。”
“同意。”
“我也同意。”
“總算完了,我們可以回去了。”
我稍稍吃了一驚。
“這樣就可以了嗎?好像什麼都沒發生?”
總覺得應該來點華麗的特技。結果特效啊,光污染啊,什麼都沒有。
“在這幅畫像下面,決定祭品的人選就可以了。”
真的很随便啊。
“在臨走前姑且問一下,作為同伴,可以告訴我咒具被藏到哪裡去了嗎,我不是芝谷家的人,不知道這方面的規矩,隻能求助大暮先生和茉莉小姐了。”
回頭的兩人一瞬間露出古怪的表情。
“我沒有動過禅院小姐的行李哦。”
“我也不清楚。”
他們沒有必要撒謊。
看來,宴會的組織者和狼的執行者,未必是同一波人。
“我願意相信兩位說的是真的。”我說:“隻是這樣一來,我們就真的成了棋盤上的棋子了。”
“你是什麼意思,你在質疑魔女的公正嗎?”長谷川茉莉陰森地說,目光如一潭沼澤,死氣沉沉。
真過分啊。
我無比感歎地說。
“真是令人讨厭的月亮啊,不如到外面走走吧。”
我拉開閉攏的窗簾,推開窗。
讓月光照進來。
她像是抗拒那輪深紅的月亮似的,擡起了手臂,五指微微張開,落在額頭。
空氣裡彌漫着奇妙的氣息。像是風沙穿過樹林,卻始終一片死寂,難以名狀,波瀾詭谲的東西代替了風聲。
我徑自走出洋館,在四周随意走動着。
“你不怕死嗎?”長谷川茉莉不情願地跟到門口,就這麼目送着我。
“怕啊,怕得要死。”我輕聲說。
“你要是被詛咒了,就自認倒黴吧,我不會管你的。”
大暮鳴一站在她身後,他們都互相沒有說話。
我獨自在洋館周圍探查着。
我還是認為這是一個【結界】,它的功能肯定就是把我們困在此地,我需要摸清它的邊界。
如果不找到破解辦法,我們是不可能離開的。要麼自相殘殺,要麼被魔女詛咒。
任何結界都是大型魔術表演,看起來威力無窮,隻是還未能了解它的原理和結構。一切皆有代價,越是功能複雜的結界,反倒越容易弄亂它的節奏,進而推倒整個運行體系。
問題是……
“要怎麼做呢?”
視線中突兀地出現了一個人影。
那個人是——
廚師三井。
他手裡拿着一把雙管獵|槍改造成的霰|彈|槍,為了方便攜帶,把槍管鋸短,威力難以預測。
這種槍械子彈密度極高,發射後能打出十幾顆,甚至幾十顆彈珠,在足夠近的空間裡,造成魔鬼般的殺傷力。哪怕野豬這樣的大型動物,也能一擊倒地。
“是三井先生啊。”
他的眼神似乎明白了什麼。
“您在這裡做什麼?”我問。
“應該我來問你才對!你就是狼吧!隻要殺了你,所有人都能得救了。”他惡狠狠地端起獵槍。
“你這個——魔女的走狗!”
在話音落下之前,我拔腿就跑。
三井奔跑的速度并沒有比我慢上多少。仗着地利的優勢,他與我的距離甚至在不斷縮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