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堀狠狠踩住我的肩膀,無所謂地聳肩,猩紅舌頭舔着唇角說:“她太兇了,稍微有點認真,沒想到不堪一擊啊。”
都說過我是普通人了。垃圾!
“救命啊!快來人啊!”
芝谷英士凄慘的叫聲越來越遠。
布下陷阱的人有如一尊無動于衷的雕像,片刻他的聲音又說:“我與你無冤無仇,希望你不要恨我。”
他的皮鞋敲打着光亮的地闆,熱量不斷流失的感覺讓我體會到,我正以何等屈辱的姿勢躺在地上。
“可惡!……快住手!”黑井捂着傷口站起來。
她的血印挂在石膏像上,留下女鬼般凄厲的爪印。
“你們……到底要殺多少人才能夠滿足呢?”我吃力地問。
“啊。你已經參與過祭獻,現在問是否太大驚小怪了。未來的信息就隐藏在現在的碎片裡,無論往往哪個方向都可以,我們不能停留在原地,否則詛咒是會把我們拖垮的,我們隻能認準一個方向不斷跋涉——”
大暮鳴一低聲說:“将意義賦予生命,永遠前進。”
“說夠了吧?你簡直像個神棍。”
赤堀拽住我的頭發,把我提起來:“唔!”這個總是很難讓我留下深刻印象的男人,狂妄的表情被碎裂的鏡片切割成兩半:
“哦哦,不服氣?真想把你的眼睛挖出來啊,我喜歡貓咪的眼睛。”
他的下巴被我全力刺破,帶上一道猙獰的傷口。
深紅色的血液正如勳章那樣挂在他臉上,與此刻的慘烈真實地交織在一起。
魔女之宴遠不止我們以為的那麼簡單。
逼迫着所有人進行選擇,在焦灼的情緒,以及生死的對抗中逐漸放棄思考。
兇手費盡心思欺騙認知,誤導我們,隻不過是為了掩蓋另一種可能性。
那就是隐藏在幻術中的真相。
事實上還存在一種可能。
真狼與人類互相勾結的可能性!
也是存在的!
這不是真實的狼人殺,人際因素和現實利益,會影響這個遊戲的走向。
每個人都會做出有利于自己的選擇。
無論看起來多麼匪夷所思。
對當事人而言,那毫無疑問就是最優解。
赤堀就像拎小雞一樣提着我的腰,把我帶到地下室,扔進最近的房間。
我掙紮着翻了個面,朝他問:
“……站住!現在……還有人……活着嗎?”
“無所謂,馬上就輪到你了。”他充滿惡意地笑着,鎖上房門。“詛咒師小姐——”
黑暗到來了。
凡人皆有一死,我也一樣。
接下來會出現的犧牲者想必就是禅院紗梨子了吧。
——竟覺得毫不意外,隻是有點可惜。
眼睛很快适應了黑暗,這裡是一間酒窖。
我被他揍得丢了半條命,暫時動彈不得,隻能躺在地上,等待身體逐漸恢複力氣。
芝谷洋一是芝谷商業帝國的締造者,亦是洋館的建造者。
他用藝術裝點了魔女的生活。
他所尋求的藝術品并不是現代商業模式下高仿的文化工業品,而是人類豐富的精神世界。藝術家把纖細的感性傾瀉其中,用普遍理性固化為形式,如群星璀璨閃耀。
這些價值不菲的珍寶,是芝谷洋一對魔女的愛慕,是高尚、靜止、永恒。
同時他也隔絕了魔女與現代世界對話的可能性。
我的腦中閃過了金絲雀菟絲花光源氏計劃等一系列名詞。
突然,在我的正前方,一隻圓瞪的眼睛從酒桶的縫裡透出來。
布滿血絲,死死地瞪着我。
我一驚。
眼珠靜止不動。
過了片刻,那眼珠像要拼命擠進來似的,在縫隙中晃動。
“……”
我兩指并攏朝眼珠戳去。
“啊——!别捅了!”對方竟然開口說話了。
“……醫生?”
你簡直比咒靈還咒靈。
“您還好吧?”雖然他不一定看得見,我還是擺出心痛後悔的表情。
“我沒事,禅院小姐,你呢?”
“我脫臼了,其他還好。”
“你現在能動嗎?”
“嗯。”
“今天有誰死了?”
“松丸純和水島杏裡。”
“黑井還好吧?”
“黑井小姐受傷了,長谷川茉莉在追殺芝谷英士,大暮鳴一和赤堀是敵人。”
醫生沉默了很久。
“我來幫你接好脫臼吧。”
“在局勢明朗以前,醫生請繼續躲好。”
安靜蔓延着。
“……好吧,幫不上忙,真過意不去。”
“哪裡哪裡,您太客氣了。”
無論如果,大暮鳴一背叛了我。
這是顯而易見的真相。
至于理由麼……恐怕跟我昨天的表現有關吧,一定有什麼,使他認為我掌握的情報已經超出控制。
我太不穩定了,必須以物理方式排除。
在黑暗中繼續數着心跳,突然,房門被嘭地一下踹開。
那扇木門連着金屬彈片像出膛的炮彈一樣被踢飛出去,光線射進來,黑井緩緩收回腿,以冷酷的樣子打量着四周。
“黑井!簡直太酷了!我愛Kongfu!”醫生一下子站起來,握起拳頭,眼中泛起激動的閃光!
“太好了,你們都沒事!”
黑井松懈下來,立即支撐不住地跪坐下來,滿頭冷汗浸濕衣領。
我掙紮起身攙扶她:“您受傷了……”酒桶被頂開,撞在地上發出沉悶的一聲。醫生從堆滿了酒桶的藏身之處艱難爬出,扶住他另一邊,架着她走到牆邊跪坐。
“你才是,禅院小姐——”
我的手一直不自然地垂挂着。
我順着她的視線收回目光,腼腆地笑了一下。
她看起來更暴躁了。
“你先忍一下。”
在遊戲裡故意擺爛選錯誤選項獲取線索不是基操嗎……
我思維短暫地停了一下,是黑井把我脫臼的手臂接了回去。我痛得整個人都要抽搐起來。
簡直狗屎一樣。
做完這件事,黑井又開始大口喘氣,醫生立即幫她查看傷口。
“别看黑井外表跟暴力女差得十萬八千裡,她很能打的,每種格鬥技術都會玩,競技、遊戲、漫畫也會去看。”
戴森醫生面容憔悴,可能一直到現在都沒閉眼,他從皺皺巴巴的衣服裡摸出應急的醫療材料,給黑井實施急救。
“半夜茉莉潛入我的房間,差點跟黑井打起來,她帶我躲到這裡,告訴我絕對不能出來,也許正是如此我才逃過一劫吧。”他一邊操作,一邊不忘回頭向我解釋。
“黑井,是誰把你害成這樣的?”
“是赤堀偷襲了我……聽我說,醫生,還有禅院小姐……”她重重喘了口氣,臉色蒼白:“我出門看到了水島小姐和松丸先生。水島小姐奄奄一息,正要告訴我兇手是誰,赤堀就在背後偷襲了我,他是個詛咒師。”
“……醫生,我沒有保護好茉莉小姐,她看到死人以後就瘋了,拼了命要追殺英士少爺。大暮和赤堀先生正在搜尋他們,我就趁機來救你們。”
“黑井,你走得動嗎?我們必須盡快轉移。”戴森醫生與她的目光相交:“詛咒師是什麼?我第一次聽你說這個。”
“詛咒師都是無法無天的敗類,他們會使用咒術,卻不從把人命看在眼裡,甚至通過害死人來賺取酬金。”
黑井露出了有些悲傷的表情。
“醫生,你了解大暮鳴一這個人嗎?”
醫生搖頭。
“在我跟芝谷洋一認識的時候,大暮鳴一已經跟在他身邊了。他是個才華橫溢的年輕人,年紀輕輕就非常老成穩重,是洋一一手栽培出來的,公司的大事小事都會經過他的手。洋一對他的信任絕對超過了英士少爺,大暮鳴一既是洋一的影子,也是芝谷帝國的大功臣。”
“大暮鳴一跟過去的洋一一樣,都是不折不扣的工作狂,大暮鳴一還要更冷漠無趣一些。聽說他年輕時曾娶過一個女人,那位女性難産過世,僅僅留下大暮鳴一孤身一人,他就全心撲在工作上,徹底封閉了内心,現在恐怕隻有我的老友洋一才能猜出他究竟想做什麼吧!”
黑井厭惡地搖頭:“真是可怕的男人,竟然抛棄一切變成犯罪者。”
醫生說:“我還是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殺我呢?”
“醫生别深想了,魔女的仆人全都是喪心病狂的家夥!禅院小姐,幸好你也逃出來了!”
我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就像酒駕被抓到一樣。
低眉順眼,埋頭一下一下扯着鞋帶。
“……啊……喪心病狂。”
“昨天禅院小姐提前告訴我,醫生你很有可能遇害,還好做了充足準備。”黑井美裡說:“果然這個宴會大有問題。”
“黑井你發現了什麼嗎?”
黑井的眉頭狠狠皺起來。
“我們被騙了,魔女的詛咒是芝谷家的一面之詞,我們看到的死亡全是刻意引導的結果,醫生你就是證明。”
“你是說英士少爺他們在撒謊,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醫生意識到了什麼。
“……魔女和真理教。”
黑井扶着牆起身說:“沒時間了,我們邊走邊說。”
“真理教把整整一艘船的遊客祭獻給了邪神,造成了總計300多人的死亡,并宣稱對此負責……官方喉舌卻背叛了民主,稱這是一起意外事故,連同不良媒體歪曲事實,把社會輿論壓了下去。”
這就是惡名遠揚的沉船事件。
真理教不滿這個世界被劃分為三六九等,他們的終極理想是毀滅與重建世界。
“我對這附近不斷有人失蹤的傳聞也有所耳聞。”黑井說:“這座山都是芝谷家的私地,卻不斷有人到山上探險,從此以後就失蹤了,事情真相撲朔迷離。”
“芝谷家的人本應該承擔責任,積極調查,他們實際做的,想必是不斷誤導輿論,踐踏了無數生命”
芝谷英士這個喜愛藝術的傲慢少爺時常為芝谷的作為感到煩悶。
“某處沙灘是絕對禁止靠近的地方,因為那裡不僅有細沙、貝殼、海星、螃蟹,還有人被沖上岸的半腐的屍體。”他是這麼說的。
“如果不是擔心芝谷倒打一耙,我早該動手了。”
“抱歉啊,是我連累了你。”醫生似乎厭惡起他與芝谷家的交情了。
“醫生不必道歉,該跪下來切腹的,應該是舉辦魔女之宴的人渣才對。”
“黑井小姐,您知道五條悟嗎?”
話音一落,她的眼神瞬間犀利起來。
“……你是說五條……”她問:“五條先生讓我不要摻和這邊的事,您現在有新的打算了嗎?”
“黑井小姐,你跟醫生都是去而複返,能詳細告訴我事情經過嗎?”
“醫生投資建立的孤兒院在山腳的鎮上,經營了幾十年了,幾十年來一直有芝谷家的捐贈。我們傍晚時接到了孤兒院打來的電話,有個孩子突發高燒,需要醫生盡快出診。但唯一山路被滾落的樹木砸垮,我們隻能開車返回洋館。五條先生和你都是為芝谷的魔女而來的吧?”黑井有些疑惑,還是一絲不漏地告訴我。
……
“我隻是想确認一下。”
“别擔心,會赢的。”
因為我從來不當賭狗。
“不過,你救了我,所以我願意稍微努力一點。”我握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