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問題,另外,你不覺得今天的風有點冷嗎?”
我疑惑歪頭。
他嚴肅地翹起嘴角,露出一個和善但毫不松懈的笑容。
我走到門口試探地推上一半門。他咳了兩聲以示催促。我關上門,他點頭接着說:“就是這樣,我實在吹不得冷風。”
“咳,謝謝。”他繼續說:“我在這個地方幹了有二十年了見識過很多人,每天能準時下班的人都是少數。不過,人各有本事,誰不想過好日子呢?其實對于我們這樣的部門來說,重要的是能把事情辦成,很多人來不來上班是無所謂的。”
哦。随便吧。
反正我肯定是要準時下班的。
于是我說:“您來找我,是有特别的事情要談嗎?據我了解,我們的工作并不要求必須每天坐在固定辦公室,在家裡辦公也可以。”
“是的,這也是我們工作的特殊性。在此之前,我還是開門見山吧。”
“好的,岡村先生。”我故意說。
他頓時咳了一聲:“池田。鄙名池田宏太。”
“好的池田先生,真是不好意思,我們周三才在例會上見過面。”我唉聲歎氣。
“總之你先看一下定稿。”
我起身接過材料,聽他繼續滔滔不絕。
“表面上我們隸屬于總監部,負責管理咒術師。實際上我們不屬于一線部門,大部分人連咒術師的面都沒見過,倒是有不少咒術師家族的非術師在我們這裡工作。有時候我覺得我們這裡才是咒術師家族的分支機構。”
“哦,原來是咒術師家族的分支機構。”我笑了笑:“我們沒有内部矛盾嗎?”
“都是上千年的大家族,旁支多得數不清,很多都是有權有勢的大人物,觸犯了這樣的家族可不妙。如果故意引來【詛咒】,恐怕會性命不保。”
“您這個說法可不太和平。”
“當然,我們就是社會秩序的象征,私下裡誰知道是怎麼回事呢。”
說到這裡,他面露難色:“好了該說正事了,稿子你也看過了……昨天大會以後,司長特别跟我交代要做好人事工作,我們過去有個職工一年前酒後駕車撞死了人,已經構成了犯罪,按照勞動紀律需要進行辭退。”
“竟然有這樣的事情,有犯罪記錄的人,竟然可以在刑事處罰一年内繼續履行公職麼?”我裝作感興趣地問。
“我們已經在第一時間調離工作崗位,這份是關于開除該職工的報告。”
犯錯後第一時間調離崗位,這句話聽着好耳熟,伊地知先生好像是同樣的待遇呢。
看到了嗎伊地知先生,您享受的是殺人犯的待遇。
“那麼現在正式的調查結果已經出來了麼?”
“證據确鑿,這件事原本沒有難處,隻是礙于對方的身份,不好處理。”
我詢問為什麼不按照規章制度立即處理。
對方回答:咒術師家族的人很多都在體質内擔任職務,礙着情分不好處理。
“我們不會還在繼續發工資吧?”我樂呵呵地說。
“當然不會。”他說完又有些底氣不足的樣子:“我們比不上總部,在人事和行政上效率是有些尴尬。”
“咒術師各個家族之間關系很好麼?”我問。
“你怎麼連這個也不知道?”池田壓低了聲音說:“總監部建立的目的就是為了制約禦三家,咒術總監卻是由禦三家指名推薦,由内閣總理大臣最終任命。咒術師家族之間都互相有照應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學習過《咒術師義務條約》吧,第一句——”
“禅院家、五條家和加茂家代表全體咒術師,同日本國政府達成以下意向,從而制定本條約。”
“僅僅隻是禦三家,非術師人數就不少,在各行各業把持資源。它們的世交好友也不少,都是互相之間有照應的。”
看得出禦三家對外是挺團結的。
不要說本家,光是分家從本家吸取的資源,也足夠極富極貴的。
五條悟整天自诩GTG,嘻嘻哈哈沒個正形,我竟然把他的出身之地忘了。
我想了一會兒術師與術師、術師與非術師之間的關系,覺得高專的咒術師更可憐了,物質和精神生活都遠不如關系戶,遂起身打開窗戶透氣。
窗外是因疏于修葺而顯得繁茂的高大樹木,遮出一大片陰影。
我低頭看了一會兒,又給他斟了一杯茶問:“依您的意思,要如何呢?”
“不瞞你說,我親自過來就是要督辦這件事的。事情非常簡單,隻要你簽個字就可以了。”
“竟然會有這樣的安排。”我憂愁地看着他:“你們甚至不知道我要來。”
“這不是——正好嗎,隻是簡單的小事。不過我們已經申請了很久了,我們知道高層會補充人員。”
“可是這件事不應該是人力部門負責嗎?”
“不全是,還是需要原單位提供相關材料。這件事在一年前已經确定結果了,而且他也需要咒術師相關人員簽字。”
——需要咒術師相關人員。
唠叨半天,他總算說到重點了。
我聞言眼睛微微眯起來。
我能代表咒術師嗎?我怎麼不知道。
“可是我是總監部的。”
“但你也是高專派來的。”
“……”托腮沉思。
他忍不住用力呼了口長氣,他抻了抻被襯衫的硬領和領帶弄得很不舒服的脖子,因情緒上頭顯得面色發紅。
這件事終究還是要發生的。
來了。
這份文件。
隻差我簽字了。
“這是授權的問題。”見我似乎還蒙在鼓裡,池田耐着性子解釋說:“咒術總監以咒術師的禦三家指名為依據,由日本政府内閣總理大臣最終任命,這不是秘密。”
“星野桑,我們也是總監部的一部分。”他堅決地說:“你覺得咒術總監是總監部、咒術師還是日本政府的人呢?”
“咒術總監當然是總監部的人。”
“不,星野桑,當政府需要他出面協調,他就是政府的人。當禦三家需要他,他就是咒術師的人。”
他擺出恨鐵不成鋼的嘴臉說:“保持認知很重要,但認清自己更重要啊。”
“報告你已經看過了吧,這件事并沒有可以讨價還價的地方,按照法規法律,帶來死亡和威脅的人必須要受到處罰,我希望你能避免感情用事,也不要後悔。”
我被一通說教敲打得腦袋嗡嗡作響。
我隻想安靜工作,準時下班,并不想站隊參與辦公室鬥争啊。
我才剛進單位,居然沒有安排讓我脫産學習三個月,而是讓我簽字畫押。
而且還是拖了一年的。
鬼都知道是坑。
此情此景,就仿佛是,趕赴鴻門宴大家都已經吃飽喝足了,擦嘴剔牙,曲項向天歌:就等你這個冤大頭買單了。
進一步監獄收押。
退一步水泥沉海。
四舍五入,就是九死一生。
真是壓力山大呢。
我本身就不太正常,其實是很容易吸引到變态和人渣的。
“這樣重大的事情,請讓我好好考慮。我一定不會辜負您的期望。”
“你能明白就好。”
我歎氣:“相比術師們的底氣,總監部的效率實在太兒戲了。”
實際上肇事犯隻是個幹活的小喽啰罷了,根本不是咒術師家族的核心人物,就連這樣也困難重重。
我突然就感受到了咒術師及旁支百代人的傳承與守望,還有時間如同年輪刻畫的沉重分量。
池田的面孔在我眼裡也變得複雜起來,仿佛被一層霧阻隔着,看不清面孔。
他的身邊似乎有驅散不了的陰森。仿佛在評估,我是否有能力站在他面前。
“放心好了,總之——這件事我會盡快上報總監部和武内先生,要求嚴肅處理的。”我正色說:“我會按照您的期望,及我所能地争取到嚴肅公正的處理結果。”
他臉色微變:“我們已經向總監内部溝通過了,我們要盡快關閉報告。你難道是想反對這件事?”
“那麼受害者的家屬和肇事者的訴求是什麼呢?”
“這個我倒是知道的,聽說受害者的家屬欠了一屁股賭債,都是貪得無厭的家夥,隻想索要賠償,聽說他們索要了8000萬。”
我聽得眼皮發跳。
“8000萬啊……原來如此。”
我托着下巴想了一陣:“這麼說來雙方都傾向私了。按照《咒術師義務條約》,咒術師關聯人員不能對非術師造成傷害。有這條明确的犯罪記錄,想要繼續擔任公職恐怕不妥吧。”
“沒錯,這個事拖得太久了,應該盡快把正式報告遞交給總監部了。”
“您的心情我已經了解了,我已經在很努力地跟上大家的進度了,您先回去等消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