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冷的心髒就像擠出水,重新變得蓬松發泡的海綿,重新變得軟軟的,散發出好聞的香味。
每當這個時候,我才有工作差不多可以結束的現實感。
沿着走廊重新回到辦公室。
我深深地吸了口氣,握緊雙拳,露出營業性的笑容。
就在這時,一個人影飛快沖出,差點與我相撞。
“呀!啊!”
“沒關系,您小心點。”
“欸,好、好的!對不起對不起!”
冒失的三好涼子抱着一大疊資料風風火火地沖出辦公室。
我撿起地上飄落的文件,重新看向辦公室。
裡面是一派忙得熱火朝天的景象。
“?”
一定是開門的方式不對,關上,開門。
龍崎彩蹲在傳真機邊接收資料,安室茂雄舉着電話跟對面溝通個不停。大久保彥良則坐在梯子上面,從櫃子頂層翻找着什麼。
不過他們的視線都不約而同地彙聚過來了。
“啊諾……大家好,我是不是打擾到你們了。”我歪着頭羞澀地問。
“您是要下班了嗎?”
“哎喲!誰踢我!”
“…………”
幹得好。
就算我要下班了,這也不是可以當面議論的事情!
“現在是怎麼一回事呢?我們有這麼忙嗎?”我捏緊水杯。
就算是總監部,通常也就加班到8點。
在我的積極帶動下,綜合運行辦公室最多蹭一下免費便當,還沒有額外申請過夜間交通補貼。
我以為他們已經悔過,決心改頭換面重新做人了。
今天都一副不打算下班的勇争烈士的氣勢是要鬧哪樣?我們就不能好好正常下班嗎,而且之前明明按部就班,一到下班時間就瘋狂反撲,你們這個樣子會讓我顯得很不合群。
大久保從梯子跳下來,龍崎像植物一樣探出頭,顯得垂頭喪氣。
安室似乎想要對我抱怨什麼,苦于拿着話筒,連聲對電話說:“就來了就來了——!不要再催了!”
話音剛落,我注意到身後出現了一個熟人。
“星野桑,嗨!真是好久不見了,聽說你現在在辦公室幹得不錯。先前我過來的時候你不在,任務又布置得急,我就直接向辦公室下達要求了,真不好意思啊。”
池田出現在門口,滿臉得意。
他嘴上客氣,心裡顯然沒有半點不好意思。
“本田先生,就算我剛才不在辦公室,您也可以聯系我的。”
“是池田,星野桑。”他收斂笑意。
“是這樣啊。”
“星野桑,之前你就叫錯了我的名字,在這裡上班,總記不住别人名字的毛病可不行啊。”
“多謝您提醒。那麼——”我轉頭問:“大久保先生,您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大久保一愣,走上前向我解釋綜合運行辦公室的職責。
“……從設計之初,隻有綜合運行辦公室才能查閱到所有資料,辦公室也有義務向申請部門提供資料。”
這不就是檔案管理員嗎!
“這是蓋章簽字的申請表,拿好。”
池田把申請單遞給我,申請項目欄寫着(見附件)。
用4号字體排滿兩頁A4紙,時間跨度長達5年的材料清單深深刺痛了我的眼睛。
“好了,言歸正傳。”池田說:“周五中午10點以前給我準備好,我拿到以後要拆解給其他部門消化、溝通,核對準确性,請盡快完成任務。”
“大久保先生,這是我們的常規工作嗎?我們去年也是這時候需要向池田先生提供材料,我們一直這樣嗎?”我問。
大久保搖頭說這項工作去年沒有做過。
“這個難道不是我們的常規工作嗎?”我又問。
大久保說不清楚,他隻在辦公室幹過兩年,辦公室的前輩要麼申請調任,要麼辭職,早都不在這裡上班了……想要找齊填報的材料非常麻煩。
聽到這裡,我心裡就有數了。
日本政府的辦公效率是舉世聞名的拉胯。
在21世紀,全世界都在用電子郵箱和硬盤,隻有日本還在用包漿古董般的傳真機,辦公效率低下到令人發指。
綜合運行辦公室的員工的涉密等級很高,隻比總監部低一檔。
比如池田需要的材料,就需要池田作為申請人,綜合運行辦公室作為實施部門,協助完成材料的調取存儲。
麻煩的地方在于,涉密制度非常老舊僵化,會要求必須使用紙質存檔,不管查閱還是調取都非常麻煩。
辦公室才會如此措手不及雞飛狗跳。
池田申請借閱手續自然也非常麻煩,光是完成審批流就耗費了一周多的時間。
雖然聽起來很不可思議,但這就是我們依賴的政府。人人都看起來很努力,追求努力的表演,隻追求按部就班,責任也就被抹平了,就跟自己無關。
做事教條,追求細節,其實隻不過是性情冷漠,毫無擔當——覺得不關自己的事,隻要鞠躬道歉就可以盡情推卸責任,也就沒有人真的願意為“麻煩”負責。
“我們要怎麼辦呢?池田先生,我們部門平常都在加班,一下子又突然來了緊急任務,何況我跟大久保先生都不太懂,今天已經周三了,就算您着急,也要考慮到我們現在的特殊性吧。”
“這可不行啊,星野桑。”池田說。
他搖頭晃腦地說:“隻有你們提交好材料,我這邊才能進行下一步,這是很重要的事。如果做不好,下周的工作就會受到影響,所有部門都會連累加班,你也不想下次開會被集體批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