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您的意思，我們綜合運行班處境艱難呢。”

“說是礙眼也不為過吧……抱歉我可以來根煙嗎？”

“您請自便。”

大久保從衣袋取出一個金煙盒，叼出煙取出打火機，熟練地點燃煙頭。

“不會原諒的、絕對要讓對方好看、礙眼的家夥就該滾出别人的地盤……多少人維持着表面客氣，心中卻抱着類似的念頭呢？無論高層有了多少正義深遠的計劃……”

大久保把打火機塞回衣兜，咬字含糊地吐出煙圈：“……到最後隻有無權無勢的人承擔了爛攤子。”

天才與庸人，術師與凡人的世界，從來都是泾渭分明的河流。

偏偏存在着聯結雙方的重要交彙，輔助監督。

我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理解您的痛苦，承擔超過自己能力範圍的工作，如果順利還好，如果一直不順利，就像是本該入土的事情按着不發喪，總擔心哪天接到通知，急匆匆地準備參加喜宴或者葬禮。”

淪落到綜合運行辦公室，大概是伥鬼們難得找到的能給我穿小鞋的機會。

我将臉龐的發絲攏至耳後，看向大久保彥良，他略狼狽地躲閃目光。

“向您坦白吧，我最開始也是輔助監督。我先前跟自己負責的咒術師關系惡劣，受到内部處罰。呵呵……本來是單方面被毆打，卻被判為互毆。這對我來說無疑是一份沉重的打擊。”

“對不起，您本來不必告訴我這些傷心事的。”

“我隻是希望我的經曆能幫到您。”大久保惆怅地說。“禁忌的事情本來應該掩人耳目，但信息調查科的組成過于複雜。這裡有為了節省經費采購的電話客服，也有咒術師世襲的眼線，還有連面也見不到公子鲶魚。很多人隻是膚淺的涉足到了咒術界的工作……有的人态度就比較糟糕了。”

“比如池田先生……”我跟着說。

簡直就是一條——沖鋒陷陣詭計多端的老狗。

“憑印象說，總監部有很多狠人，或許也有習慣向詛咒發起戰鬥的因素，氣氛已經社達到心甘情願放棄理智的地步。”

“您可以說得更明白一點嗎？”我詢問。

“傲慢。”大久保叼着煙比劃了一個大大的圓環。

“那些家夥的腦子裡面就沒有‘做不到’，上級的命令拼了性命也要完成，在心裡鄙視求助的家夥。他們會認為，能分配到信息調查科是天大的好運，根本不需要出生入死，這也是鬼故事能夠一直延續的原因。”

“詛咒那樣超乎現實的黑暗，可以戰勝無數次，隻要不計代價——總監部的精英迷戀戰勝黑暗的熾熱，認為信念是詛咒的天敵。為了得到黑暗裡面的火光，為了力量就必須去戰鬥。綜合運行班的鬼故事根本沒人聽，就在于總監部的人不相信連信息調查科都擺不平。”

大久保吐出煙說：“長期厚此薄彼，鄙視沒有背景，能力不夠的同胞，無論多天真的瞎子也該看清現實了。結果卻是受排擠跳槽的人不少，工作量一點也沒變少，隔三差五就要接受不合理的要求。該幹的還是得幹，該挨得罵還是得挨。難道會因為我們這些無名小卒，影響到咒術界的運轉嗎？這不公平，當我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我覺得自己一無是處，非常可悲。”

“這些是咒術界上層的内部糾紛，我恐怕沒有指手畫腳的權利。”

“您是對的，跟上層糾纏隻是浪費時間。”

“大久保先生，您果然是理解我的。”我雙手合十，驚喜地說：“跟你交談過以後，我的心情好多了。”

“過獎了。”大久保随口應了一句。

“自從到了信息調查科，每天都能在休息室聽到各種八卦，比如總監部的武内部我番先生，已經了瓢蟲，酗酒，走後門，貪污受賄的标簽……讓我覺得很尴尬。他們都說這裡是傳（謠）說（言）的發源古國——”

“呃……”

我輕聲說：“是與中國的萬裡長城、印度的泰姬陵、印度尼西亞的婆羅浮屠、柬埔寨的吳哥窟并列的東方第五大奇迹——霓虹的信息調查科，新時代的美譽真是璀璨稱奇呢。”

“……咳、咳咳！”大久保彥良被我念得尴尬起來了。

“他們讓我别在意，習慣就好。雖然跟大家的相處還不到一個月，我覺得我們辦公室所有人的工作都做得很好，尤其是我交代的重要工作，沒有拖過後腿。”

“啊？”他都震驚了。

“您交代過工作？”

“……”我有過的，我反複交代要把日常工作做好，盡量不要下班打電話，大家都很好地完成了我的要求。

大久保說完也反應過來了，抖了兩下煙灰，尴尬地笑起來。

“武内部我番，我見過他。”大久保說：“他是總監部現在最大的黑馬，據說是下一任行政科長的熱門人選，自身才能過硬不說，又有個好家世，本來應該是最年輕的内閣秘書，偏偏到了艱苦的總監部。如果不是因為年功制度，成為總監部部長也是有大機會的。”

“您聽上去跟武内先生可不隻是普通關系。”

大久保被揭穿也不心虛，笑笑說：“我們共事過，自打我受到内部處罰，我們連普通關系都不是了。”

我點點頭。

大久保是有點城府的，能跟武内部我番扯上關系。

我就覺得他催人幹活的勁，跟武内部我番像同一個流水線生産出來的。

“聽了您的話，我已經理解到自己的處境了。尤其是辦公室的其他人，他們都是我的前輩和榜樣，原來他們都是為了自保故意這麼做的。”我淡定地說。

大久保的手又不可避免地抖了一下。

我還是接着說：“為了避免淪為炮灰……從進入綜合運行辦公室開始，就假裝自己是冷漠的人，在工作上也是不積極不主動，就連偶爾吵架鬧矛盾，也是故意演給其他人看的吧。”

“您到底在說什麼……”大久保彥良震驚極了，連煙灰落在手上都沒有發覺。

是膝蓋很痛但“你為了堅持準時下班連理由都無中生有随便糊弄了嗎”的震驚表情。

“就像動物到了冬天，就會陷入冬眠，這是為了迎接春天積蓄力量。”我堅定地說。

“您想說的是動物到了冬天就要抓緊狩獵，填飽肚子，好度過嚴酷的嚴冬。”他應聲說。

“謝謝你善意的提醒。”

大久保吓得趕緊又抽了兩口煙。

“不管是出于填飽肚子，還是度過冬天，都不得不順應自然法則，否則會餓肚子或者虛弱，甚至被冰雪凍死。然而一直如此……就是對的嗎？正如您所觀察到的，信息調查科已經走向歪路，隻是膚淺的涉足咒術的工作，陶醉在紙面填表，對肩上責任視而不見，等到真正發生意外，隻能像沒頭蒼蠅一樣抱頭鼠竄。花力氣去糾正病入膏肓的人太耗費力氣了，我不會嘗試要求改變，但至少辦公室其他人也應該像我一樣，擁有正常的工作和生活。”

“什麼是正确的方式，是我們内心存在的東西，我不會要求您按照我的方式來做，隻是希望不要帶着負面情緒工作。難道要把這個國家的未來交給不負責任的庸人嗎？為了更好的建設這個國家，為了實現自己的理想，為了過好簡單又不平凡一生，我們一定要保重身體……至少要讓自己幹到退休才行啊，大久保先生。”

“星野小姐！”

結果他張口又沒了下文，把煙頭摁在垃圾桶滅了。

“……其實那個、我可能中途走神了，可能麻煩您再說一遍？”他撓頭說。

一瞬間，我想到了新田明，以及她總是爽朗的微笑。新田小姐真的好辛苦。

“……”

就在我無語的時刻。

大久保無奈地笑着繼續說：“這段日子謝謝您的關照，我其實很喜歡您這一點，敢于争取，敢于求助，敢于指出别人不對，您這樣的行為實在太酷了。”

“我們生活的東京太過明亮了，燈火輝煌徹夜不眠，但光線照不到的地方，反而更加黑暗，一不小心就會成為加害者或者被害者。”

“但如果是為了獲得評價和期待，未免太難為人了。”大久保低聲說：“最近我突然意識到，其實工作和生活是不用那麼辛苦的。”

“您能想通就好。”

“嗯！”他伸了個懶腰，目光重新變得堅毅：“是時候做出改變了，過去我太過于注重自身的感受，覺得自己受到排擠，忽視了其他更重要的東西。人生不應該僅僅隻為了鮮花和掌聲戰鬥。”

長期與僵屍伥鬼相處太過陰間，熱衷擺爛的我竟然被襯托成了進步女性。

這是怎樣的不幸與悲哀！

以貌取人覺得大久保是個失意大叔，這對大久保先生不公平——他的年紀其實與新田小姐相當。長相堅毅且滄桑隻不過是個事實，我應當溫柔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