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七海先生回來,已經是一個小時後的事。
七海手裡多了一個黑色“軍火箱”,盡管天氣炎熱,還是能感受到從裡面傳來的,令人不适的涼意。
忍不住曲着指節,隔着箱殼敲擊兩下。
……沒有任何反應。
五條悟說這個其實是人偶。
因為用嬰兒屍體作為原材料,讓它看起來與活物無異,實質也隻是仿生寵物,隻能機械地重複預設動作。
制造出這種東西并不能延續過去與未來,隻會延續痛苦創造仇恨。本質跟詛咒的巫毒娃娃沒兩樣。
令人毛骨悚然的咒骸就放在箱子裡,藏匿在普通人的眼皮底下,可以像行李一樣抵達任何地方,悄無聲息。就算那些心狠手辣、喪心病狂的惡人,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形下打開箱子,看到宛如活物的嬰兒高舉雙手,也會瞬間寒毛豎立吧。
七海先生又恢複成了昨晚執行任務的狀态,周身克制嚴謹、面無表情,顯然處理這件事給他帶來了無法克服的疲勞。
七海先生花費了好些功夫,他沒控制住說了句:“你為了它丢下活着的孩子逃走了。”這個事實擊潰了女人的心房。
無論用怎樣的理由開脫,證明母親所為的正當性,事實就是那個死去的孩子在她當時心中更珍貴。也許是時間緊迫,情非得已……她沒有多餘的力氣做出更加理智的判斷。
可能她真是很愛那個死去的孩子吧。
哪怕家庭關系已經被扭曲得不正常了,哪怕一直籠罩在痛苦裡,人生更加支離破碎,她也要也死死抱緊它,裝作一切正常,不願放手。
人生在世,空色世界,如夢幻露珠,到結束的時候,皮囊損毀,俱變成骷髅糞土。
世間的規則不能以人的意志轉移,無論她多麼愛不釋手并且痛不欲生的孩子,隻能選擇與之告别……如果一直凝望着已然逝去之物,對活着的孩子漠不關心,或許會連僅有的孩子也會一并失去。
隻有真正懂得失去了什麼,抉擇才是有意義的。
整個日本心靈脆弱的人非常多,禦宅族,不婚族,啃老族,蟄居族……置身于人與人彼此漠然的絕緣社會,仿佛是在“意義的島嶼”躬着腰背抗争與生存,彼此間小心翼翼,壓抑表達展示服從,缺失感情連接,心靈空洞無法治愈……由此而來的提供情緒價值的産業自然五花八門。
咒術師本來就長期人手不足,每天忙着處理各種棘手的命令,實在沒有精力去充當惡人。但凡雙方你情我願,且不危害他人,很多事情都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當是花錢購買心理治療了。
但利用嬰兒的屍體制作咒骸,絕對屬于嚴重過界,這種觸犯禁忌的三無産品本身就是定時炸彈。
失去孩子的父母,内心被巨大的悲痛淹沒,在痛苦的煎熬下,很容易把罪責歸于自己,反複想着“如果我再早一點察覺到不對”,“要是再早一點,結果會不會不一樣”,更容易導緻詛咒乘虛而入。一旦積累到某個階段狀況會迅速惡化,變化為無法逃離的悲鳴漩渦。
哪怕為了避免當事人觸景生情,回收咒骸也是必要的。
依靠【六眼】作弊,就可以利用咒骸的術式殘穢,反向定位到那位詛咒師所在。
……話雖如此,這個詛咒師的隐藏手法真的稀爛無比。
一路過來,殘穢的線索就沒有斷過,可以說是不費吹灰之力。循着咒力朝前走,最終我們來到了一片光線昏暗的地下區域。
詛咒師就藏在這棟爛尾樓裡。
“開門,我們是警察。”
一直以來,我都很想嘗試說一次。
沒有人應聲。
兩位咒術師不約而同地邁出一隻腳,一起暴力踹飛門。
房間裡面的采光很差,靠近門口的位置擺放着“黑魔法”“神秘學”愛好者鐘愛的邪神手辦,一看就是小市場搜羅來的廉價裝飾品,除此以外還有奇怪圖案的桌布、書籍,更深的地方還有一看就是假的木乃伊,泡在福爾馬林的蝮蛇……這一切,都與故事裡類似神秘場所的刻闆印象高度吻合。
房間裡的人被吓到了,驚慌失措。
“是、是誰?是咒術師嗎?”
“我們就是如假包換的咒術師,跟你這種貨色不一樣。”
五條悟直接開啟嘲諷模式:“趕緊束手就擒,别浪費我們時間。”
房間中的人騰地一下跳起來,他穿着一件奇怪的影樓風的袍子,身上也纏着亂七八糟的寫着字符的繃帶,整個就是大寫的行為藝術。
事實上還要更加惡劣,他的存在就是對咒術師的羞辱。
“救、救、救——救救我啊!”
他不顧形象地撲過來抱住七海的大腿:“太、太太太好了。我正想找你們,真正的咒術師!救我、救我!”
出現了。
竟然是滑軌。
沒有一點點的掙紮,竟然洋溢着找到救世主的喜悅。
恐怕最虔誠的香客也不會比他此刻更真誠了,這家夥連咒術師都不是,竟然膽大包天做死人生意。就這?我們居然為了這玩意包郵上門。
“七海。”
“嗯。本來以為他是用詛咒玩弄别人的那個,沒想到他也是被詛咒玩弄的那個。”
的确,這個男人渾身散發着壓抑的死氣。
從散落的繃帶縫隙可以看到,他的身體已經不完全是血肉了。
尤其關節處完全看不出人體該有的面目,而是由尖銳的竹片支撐着。
詛咒師的人體已經變化成一具人肉人偶。
“啊、啊啊啊啊啊、救、救我。錢、錢的話我有,請把、請把這東西東西除掉!把它弄掉嗷嗷嗷啊啊啊!”
“已經沒救了,你也很清楚吧。”七海先生的眉頭豎起川字。
仿佛是以此為信号,詛咒師的身體猛然撕裂開,數條鞭子猛地朝七海襲來。
“啊啊啊、救、救我!救救我啊——!”
七海先生說:“如果不是惡化成這個樣子,還可以讓家入小姐切除。”
七海把手伸向背後,他的背上藏着一把鈍刀。
“你的身體已經回天乏術了。”
陰森潮濕的風在腳底穿行。
我垂下長長的眼睫,在胸前比劃起十字。
凝望深淵者,終會被深淵吞噬,已經沒救了。
希望你來世做一個幸福的人……
希望你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五條悟說等一下。
“小夜,你可以做什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