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什麼朋友,除了他,沒人會記得她。
他成功了。
他應該喜悅,卻笑不出來。
他雙眼布滿血絲,好像并不傷心,因為他哭不出來,卻難受的想将心髒剜出來。
他在三千風雪中長跪不起,忘記回昆侖複命,隻緊緊抱着那柄桃木劍。
好像除了此物,他已一無所有,好像隻有此處,還留有最後一絲眷戀的氣息。
忘記過了多久,終于被師叔帶回了昆侖,又痛又怒的将他罵醒。
回憶起來,兩個人雖然常遭困境,但真正的相處平淡又無聊,左右不過是一個陪伴——不過是長達十九年又十一個月零二十二天的陪伴,于上仙漫長的壽數中,不過是微不足道的昙花一現,本該半點漣漪也掀不起。
她死之後,仙境劫數化解,沒人記得她,他的生活也重回正軌。
可那些最平淡的事,卻化為午夜夢回笑着留下的淚水,驚醒後隻能看到昆侖的冰冷霧霭與月光。
當時隻道是尋常,随着一年又一年過去,他不但沒有忘記,反而越來越想念她。
他想念她回眸看他時的溫柔,想念她不厭其煩的教他劍法,想念她不顧一切奔向自己的身影。
可她的溫柔一笑,後來在夢中都很少見到,連夢中見她一眼,成了他一生的奢望。
時間太久,他發現自己越是想她,越記不清她的相貌。
他終于妥協,心底生出不該有的隐晦念頭,這漫漫仙途,已心如死灰,再無進益可能。如果能再見她一面,他願傾盡所有。
思緒轉回,上一世他為接近她,他為她準備了一場煙火,人間明月高懸,便如今夜一般皎潔。他仍然記得,她如今夜一般喜悅。
“你喜歡嗎?”
容簌衣沒有回答,但她眼底的笑容替她說出了答案。
他問的不是還喜歡嗎,而是喜歡嗎。
他是想重新了解她的。
他方才想過了,就算是不一樣了又如何?他來找她,本就是想與她重新開始,就算是她與從前不同,他也願意重新了解她的喜好。
容簌衣還以為他在問買的那些小食,緩過神來,溫和而疏離:“公子還是自己用吧,我并不喜歡這些。”
謝行簡再一次忽略她的疏離,能與她再說上話,已經很美好,隻是看着,便能壓抑下那些求而不得的隐晦和陰冷情緒。
“你不試試怎麼知道喜不喜歡?”
容簌衣蹙了蹙眉,覺得好笑:“不喜歡的東西,看一眼就夠了,何必還要嘗試。”
時微明在隔壁已經聽到容簌衣回來的動靜。
她身上有他的咒印,他能感知到她的氣息,根本不擔心她出事,但一天不見,她肯定有很多話要跟他講。
他指尖輕輕叩擊着桌子等待,不出意外,她定會進來找自己,他也确實聽到腳步聲漸近。
但還沒等到,便聽到另一男子溫柔親昵的喚她:“簌簌。”
時微明眉梢一挑。
容簌衣被這許久未用得稱呼渾身一震,停下腳步,“你……?”
雖然他曾經會這樣喚她,可也隻是上一世,兩人确定結伴而行之後。她震驚不是因為别的,而是因為除了他,沒人會這麼喚自己。
這一瞬間,讓她以為回到了上一世。
謝行簡見她不願與自己說話,她那走向明顯是去見隔壁另一男子,才忍不住拉進距離。他可以等待,可以重新了解她,卻不能忍受她與别的男子同處一室。
他雖不知她與那男子是什麼關系,但他了解容簌衣,知道她不喜歡那男子,那男子也總是對她冷着臉,兩人應當,還沒什麼。
但兩個人偶爾又十分親密,絕對算不上清白。
現下是不喜歡,但相處久了呢?世間有哪個男子能抵得住她的主動?
他不能容忍這種意外發生。
謝行簡溫潤眼眸掠過微冷,刻意拉進距離,“簌簌,那你喜歡什麼?”
容簌衣并不打算和謝行簡有進一步關系,覺得他今日着實怪異,蹙了蹙眉道,“公子是不是對我有些誤會?萍水相逢,為何要問我的喜好?”
不管他在想什麼,他一定知道她是什麼意思。
正這時,突聽隔壁門被打開。
外面太吵,時微明面色冰冷的走了出來,剛好聽到某人還在繼續讨論親密話題,目光涼涼暼向她。
一天不見,她便與人讨論起了喜歡不喜歡?如此水性楊花,不知她對自己的喜歡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
容簌衣一看到時微明,并未被他的眼神威懾住,反而突然走向他。
時微明感受到了她見到他的喜悅,眉梢一挑,本要發動咒印的念頭停下,當下竟然沒推開。
特别是在她奔向自己的那一刻,看到對面那目光溫柔的男子唇角笑意減淡時。
時微明雖然讨厭她,但她若是在為自己解毒之前,被其他男人騙跑了,頭疼的不還是他自己?所以姑且配合她這次。
而且他也忍不住好奇,她會如何與自己解釋。
容簌衣沒再看謝行簡,“微明,剛好我有事要跟你說。”
謝行簡遠遠看着容簌衣和時微明将房門關上,渾身溫柔霎時不在,袖中手指攥緊,面色染霜。
室内,燈火通明,紙窗被映得朦胧半透,暖意在空氣中緩緩流淌,令人生出依戀與慵懶之意。
阖上門,時微明便面色微冷的後退了幾步,與她拉開距離,“何事?”
明明方才他的眸光還有幾分溫度,怎麼關上門就變了副模樣?
容簌衣心裡突然升起幾分逗弄心思,便又一步一步向他逼近,不等時微明避開,手指觸碰上他胸膛。
暖意與莫名異樣氣氛流淌在空氣中,眼前是她溫柔帶笑的眉眼。
時微明身形頓住,霎時如觸電一般,移開了目光,正想推開她。
可容簌衣感受着他胸膛下的心髒正在加速跳動,挽起嘴角。
果然是隻很純情的大妖呢。面上冷淡,實際上純情熱情的很。
隻是,他如此讨厭她,她多半是沒機會見到他熱情的一面。
容簌衣不待他推開,突然用手臂環上他的腰,靠在他懷裡,先發制人:“你便不關心我嗎?”
奔波了一天,是有點累的。
但她也沒有累到如此地步。
突然的靠近,當然是别有目的。
親密舉動一旦開始,後面做起來便得心應手。
她閉上眼,開始悄悄汲取靈力。
時微明本想推開她,但想起她方才毫不猶豫的奔向自己,雖然不知個中緣由,但還是拎的清的,便突然打消了推開她的念頭。
他低頭看着她,她每次一抱上來便不撒手了,好似很是貪戀他的懷抱。
他嘴角忍不住勾起,話聲卻冷而譏诮,“你如今攀上了幾處高枝,怎麼還來找我?”
容簌衣疑惑,高枝?不會是指謝行簡和花從阙吧?先不說他的問題有多荒唐,她與這兩人身份懸殊,本不存在更深的交集。
但容簌衣當然是撿着他愛聽的,一邊悄悄汲取靈力,一邊騙他,“你和旁人不一樣。”
“我說過心悅你,便隻心悅你一人,心裡裝不進其他。”她擡眸看她,眸光溫柔缱绻。
時微明率先轉開目光,冷冷心想,他不過随口一問,哪需要解釋這麼多,如此小心翼翼,她果然愛慘了自己。
容簌衣放松之際,又想起正事,“今日可有留意到府中有何異樣?”
“并無異樣。”
“瑕夫人呢?”
“也無異樣。”
若真是瑕夫人,她來雲都恐怕比想象中還久,怎麼會這麼快就露出馬腳,這麼耗着也不是辦法,或許還得想辦法刺激一下。
現下還是一籌莫展,但還有一處有線索可循。
“既然這妖邪是因沈小姐而來,修士失蹤,她或許會知道不一樣的線索,我們明天一早便登門拜訪。”容簌衣想起那日與沈秋望的相見,頓了頓又道,“那日我出門見她差點遇險,從她口中得知浮若醫仙快要到府中,明日我們去沈府順便見一下醫仙,你的毒說不定都可以解了。”
想到這裡,她微微歎息,若真的解了毒,就意味着時微明不再需要自己。他定會如先前所言,待解毒之後,兩人永不再見。
他神秘莫測,如果想走,她定然是找不到他的。
容簌衣擡眸看向時微明,卻發現他依舊面無表情,沒有明顯的喜悅。他也剛好垂下目光,冷淡睨着自己。
容簌衣為了表達自己的對靈力的依依不舍,開始語出驚人,“倘若你日後見不到我,可會有分毫想我?”
雖然知道他不會留下,但是她若多說兩次,說不定他會考慮多在自己身邊待兩天呢?
時微明冷冷睨她,即使知道她喜歡自己,但他并不打算心軟,對她心軟,亦是殘忍,便毫不猶豫将她推開,“不會,一分一毫都不會。”
容簌衣垂下眸不再說話,她并不難過,左右不過是試試。
哪有好事能長久,待解了毒,便是緣分到此了。
*
翌日,容簌衣晨起練劍時,卻碰見了同樣早起的謝行簡和雲清嶼。
容簌衣是為了練劍,謝行簡是要出門一趟,而雲清嶼卻是為了溜“寵物”。
容簌衣看着雲清嶼不知從哪裡得來的新靈寵,她曾在書中見過這靈獸,名曰齒吾獸,有兩種形态,一種狀如老虎,可作為坐騎使用,另一種狀如貓咪,便如現下的姿态,樣貌叫聲都十分可愛,當下正吃着院子裡的草,發出嗷嗚嗷嗚的叫聲,吃的不亦樂乎。
容簌衣沒想跟她說話,雲清嶼卻主動與她打招呼,“師姐早啊,家獸沒來過人間,見笑了。”
是見笑了,大清早就帶着靈獸出來禍害花草,着實煞風景。
用過早膳後,容簌衣與時微明一同去了沈府,有了沈秋望贈的白玉,果然暢通無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