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驚春不再看她。

她卻忍不住上前來搭話，“你是......秦家的二小姐？”她有些遲疑。

“不，我隻是個彈琵琶的，不是什麼人物。”她平靜的回應道。說謊了。

“不，你就是秦家二小姐。”這次卻不再有疑問語氣，而是很肯定。

“既然心裡有了答案，為什麼明知故問？”秦驚春沒好氣說道。她以前怎麼不知道，十六歲的林時鳴這麼難纏和奇怪。

少年眨了眨眼睛，“你的琵琶很好聽。”

“你已經說過很多回。”

“隻有兩次。”

哦，她忘記了，這隻是十六歲的林時鳴，不是前世的她了。

前世的林時鳴，很喜歡聽她彈琵琶，每次彈完她都會發出真誠的贊歎，她習以為常。

有點說漏嘴，但是沒關系，她是不知道的。

接不下話，于是撇過頭，“嗯。”

喜歡琵琶，不僅僅是因為個人，可能也有一部分她的緣故，因為她很喜歡聽，卻不喜歡彈。

她問過為什麼。

林時鳴說她隻會讀書。說她不想被那些規矩束縛，不想做一個住在高牆裡面的人。她腦一熱，也想了不少。

她當初學琵琶，也并不是因為熱愛，隻是規矩上女子琴棋書畫是都要會一些的，才顯得像大家閨秀。她們都說林家三小姐看着規矩乖巧，卻是最不守規矩，最出格那一位。不愛安排的女工，琴，棋倒是下的好，但是術法不柔，太鋒利激進，不像貴家小姐下棋，書法不學，畫畫一塌糊塗，常常跑去太學偷學那些不屬于女人家所要學的知識。

可是依她看，林時鳴也是很有禮貌，很有憐憫之心的人。她除了喜歡翻牆逃課以外，又不做傷天害理的事，每次來見她，都會很有禮貌的敲門，除了初次見面那回。不過讓丫鬟喚她全名這點也算是出格一件，因為她認為大家都是一樣的，沒有貴賤之分，她更願意把身邊人當朋友。她路上見到可憐人，也會施舍銀錢，她說天下苦難太多，她想要一個大家都能吃飽穿暖的天下。

即使到現在，她也依然這麼認為。

林時鳴除了不幫她以外，真的是挑不出什麼錯處。

她隻是喜歡讀書，隻是一個什麼都不懂也要去談理想的人。

是啊，這麼說她确實是個忠臣啊。殺她，也是很正常的事，畢竟她是叛賊。

兩人沒再說過話。

宴會以後，就坐上馬車，出發去城外獵場。

到時已是夜晚，奔波勞累，沐浴以後又來了精神，可是夜裡無聊煩悶，今晚沒有宴會，因為沒有打獵。

她拿過琵琶，細細彈起來。

夜晚靜默，天籁不折。

在不遠處的小坡上，林時鳴盤坐在大塊平滑的石頭上，晚風清涼，吹的她很舒服，恰好風也将那營帳裡美妙的琵琶聲一并傳來了，她眯起眼睛，享受這一時刻。

“秦，驚，春。”她呢喃這名字。

驚鴻一面，春來朝發。

是很好的名字。

為什麼這麼讨厭她，見面就把她拽回家去，可是讨厭的話就不會接她的話...到底是抱着怎麼樣的心态對她的呢。

你是忘了我嗎。她用手拄着腦袋，想不通，可是沒有人可以問。太學的先生不教她，不管她學的有多好，可是憑什麼，她的天賦就是比他們高，為什麼不收她。

太學的先生大概也不教這些。

晚風不吹了，琵琶聲也聽不到了，秋天不燥熱，她卻很心煩。

回去問問婷兒吧。她應該會知道吧。

沒什麼意思，秋獵很無聊。她跳下石台，下了坡，回到自己營帳去，沒多久就睡下了。

*

秦驚春自從重生以後睡眠一直不好，她總是夢到那些前塵往事，朦朦胧胧的記不清楚，然而都有一個通性，就是或多或少的與林時鳴有關。

真奇怪，她們上一世幾乎到了二十歲就是完全斷交的狀态，為什麼還是有這麼多的回憶。而且她有時是以旁觀者的角度看的，好像就看出了一點别的事，但是都是很小的事，不值一提。

頭很痛，從塌上起來的時候沒站穩，倒在地上，阿月剛好進來，心疼的緊，把她扶起來，上了藥又是揉了好一會，絮絮叨叨的她隻說下次不會這樣了，其實她也不知道會不會，隻是希望她心安一些。

這麼一摔，剛剛做的夢似乎有點清晰了。

她夢到七歲的林時鳴進宮去，躲在牆角偷偷的聽，八歲的她在彈琵琶。

眼裡充滿了欣賞和喜愛，小心翼翼的。

居然有這一件事，原來她們早就見過了。

“阿月，我沒事了，你先讓我自己呆一會兒。”

阿月就哭哭啼啼的出去了。

林時鳴好像從沒告訴她。

這是她的記憶嗎？她為什麼有她的記憶？

阿。算了，不再想了，見過又怎麼樣。

秋獵上男人都會去打獵，邀請一位女子和他共享獵物。因為住在宮中的女子騎術不佳，射箭術也不太好，很容易打不着獵物。

有不少人都想和秦驚春組隊。她想着不然就和二哥一起吧，他當是沒有心儀女子的。隻有林時鳴孤零零一個人，大概有些尴尬。

她是素來就不被家人所看好的，隻不過上一世大概誰也沒有想到，給她一個機會，她就會狠狠抓住拼命向上爬，坐到林家人不曾坐過的高位，帶給家族不曾有的榮光。

她是很有天賦，很有能力的人，一千年遇不到一次，她在位做丞相時，國泰民安，長治久安。

林時鳴素來不愛參加騎射之事，隻是這次怎麼會來？

十六歲的林時鳴沒見過這場面，一時也不知要怎麼辦。

林時鳴什麼時候這麼笨了，不行就直接走啊，反正最後她總是不會餓到的。

秦驚春徑直向她走去。“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什麼？”林時鳴錯愕了一會，随即擺擺手，“你這大家閨秀，不好好去跟皇子家人什麼的一起，跑來這裡跟我一個出格的人來做什麼？”她低下頭，嗫嚅道。

原來外面那些話，她是知道的。她還以為林時鳴丞相肚裡能撐船，現在看來顯然并不是的。

“那你到底想是不想？直接告訴我就好，不想的話我會去找别人。”秦驚春也不是拐彎抹角的人，她隻是要給林時鳴一個台階下，看她接不接，總之被拒絕就算她是濫好人，出醜就出醜吧，反正一生也總是隻有那麼一次出格的事，她也是腦熱，幹嘛一下子什麼都不顧了跑來和她說這些。

她依舊沒擡起頭，小小聲的說：“想......”

“那好，那我們一起，你乖乖跟在我後面，應該會有吃的。”

衆人聽到皆是一驚。

正好，往年秋獵那些人都無聊的很，除了哥哥會和她講笑話以外，其他人都是很自私很無趣，各懷目的的。

皇帝笑了笑，“也好，正巧秦兒身體不适，有個女孩在她旁邊也算有個照應，大不了到時候打不着朕請姑娘們吃一頓。”

“謝陛下。”秦驚春拉着林時鳴給皇帝行了禮。

林時鳴到現在還沒緩過神來。

不是讨厭她？不想跟她講話嗎？怎麼要和她一起打獵？

秦驚春也不給她思考的機會，叫她趕緊穿上騎射裝出來。

兩人換過衣服後，就騎了兩匹馬，向森林奔馳而去。

秦驚春帶她到森林深處，一直走啊走，到很遠的地方。

林時鳴有些疑惑，“我們為什麼走那麼遠？”

“後面都是皇子，我們箭術比不過他們，也搶不過他們。”搞不好還會被狠狠嘲諷一番，說可惜秦驚春不跟他們一起，不然這些山珍就必然有她一份，也會嘲笑林時鳴的，雖然……，但是不想讓她被打壓。

“哦......”突然一隻野兔從草叢裡蹿出來，秦驚春趕忙拉起弓，可惜沒射中。

緊接着又一箭射去，林時鳴也射了一箭。

射中了。

“你是練過？”這麼準。秦驚春隻會一點，還是她哥偷偷教她的，她就是一個半吊子，可是林時鳴比她還準。

“婷兒教我的。”

“哦。”

“你不問嗎？”林時鳴已經下了馬，抓住那隻兔子，然後返回找她。

“問什麼？”

“婷兒是誰？你不問嗎？”

她知道的，婷兒是她好友。

趙婷兒，是一個戲子，生的極美，是京中有名的戲骨，聽她一曲，要花上不少盤纏。但按道理來說，一個唱戲的，也是一個風流之人，貴家小姐是不該與她糾纏的。或許是有才人之間的惺惺相惜，趙婷兒愛唱戲，林時鳴愛讀書，隻一面，兩人就成了幾乎無話不談的好友。談天說地，好不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