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月光透過薄霧,穿過玄真觀西跨院廂房的窗棂,灑下一地銀霜,靜谧寂寥。
屋内未點燈,一人獨坐于榻上,如古井一般黑沉無邊的眼眸靜靜望着一旁的桌案。桌案之上放置着一枚如鴿子蛋大小般的丹藥,在月光下,反射出淡淡光澤。
賈敬輕撚起那枚丹藥,眉眼微垂緊盯着,望着望着,眼神便有了一絲恍然,他又聽見了……
【太子殿下,這可是能夠延年益壽,包治百病的仙丹!】
【您就服下吧……】
“延年益壽,包治百病……”賈敬喃喃。
丹藥湊近時,便聞到一股腥臭味,令人忍不住作嘔,與那迷惑人的表象,相差甚遠。
賈敬像是沒聞到異味,目光空洞失神,但手中的動作卻毫不猶豫,他将那枚丹藥吞下,便徑直仰躺下,雙手放于腹前。
丹藥在口中化散,腥臭味伴随着苦澀瞬間在口中蔓延,随後丹藥入腹。
他的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丹藥滑過之處皆如同被烈火灼燒,疼痛難忍。
“嗬嗬嗬……”
他嘴大張着,粗喘着氣,嗚咽出聲。胸腔像是被千斤石壓着,又像是傷口上澆築了烈酒,被火舌舔過。呼吸的每一瞬都仿佛被鈍口的鋸齒磨過,漫長煎熬。原本交握放于腹前的手緊緊抓住胸口的衣襟,劃出道道痕迹。
這就是他們口中所說的仙丹啊……
原來,會這麼痛。
這樣的痛,三十年前他就應該體驗了。
賈敬微睜的眼中詭異的閃過一道光芒,绀紫的唇彎起,露出一抹猙獰怪異的笑。
“淮哥,等我啊……”
遲了這麼些年……他早該死了。
他的眼神逐漸渙散,眼前已經漆黑一片,臉上卻是解脫之意。
至于不久後天明,兵荒馬亂早已經與他無關了。
“砰!”
小道童銅盆砸地,驚呼出聲:
“快去甯國公府禀報!老爺功滿,升仙賓天了!”
·
【箕裘頹堕皆以敬,家事消亡首罪甯……】
【這一切,由你起,也應由你解,回去吧。】
“培元兄,你不是說出來取花,怎麼在這兒睡了?”
賈敬在一雙手的推搡下,緩緩睜開眼。
他望着面前面生的年輕後生,目光略顯茫然,他不是已經吞丹自殁了嗎?
難道真的到了仙人所在的地方?
下一瞬,一道溫熱貼上了賈敬的額,無論是溫度還是這樣的接觸,都令他驟然一驚,向後仰去。
對面那人也像是被吓到,猛地收回手,整個人顯得有些局促,連忙解釋道:
“見培元兄臉色泛紅,便以為是剛剛在這兒見着風了,冒犯了。”
賈敬并未回應,他微微垂目,藏于袖中的手緊緊攥着。無論是指甲掐入的刺痛,還是手心裡傳出熱意,都在向他傳答一個消息——他還活着。
“若是培元兄無礙,我們就快些去吧。那頭瓊林宴快開始了,可不能誤了時辰。”
賈敬一怔,瓊林宴?
他眼睛稍稍轉動,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衣服上,瞳孔一縮。
深藍色衣袍,罩藍紗衫,顔色比一般的生員襕衫深上許多,這是……進士巾服!
這套衣服,他一生也就穿過一次。
那便是天豐二十三年,乙卯年,他二十歲中進士時。
賈敬下意識看向方才撫上腰間黑色革帶的手,骨節修長分明,皮膚緊緻,除了練字射箭落下的微微薄繭,絲毫不見半點歲月侵蝕的痕迹。
與他那雙宛如枯木的手截然不同,這具身體裡也擁有着他久違到陌生的活力和輕松。
賈敬的心先是漏了一拍,緊接着越跳越快。他擡眸看向對面的年輕人,好似有些印象,可時間太過久遠,他已經記不起是誰了。
這人與他同穿進士巾服,頭戴進士巾,兩邊是細長的展角,挂着皂色垂帶,随風漂浮,兩鬓還簪了花,翩翩兒郎。
賈敬緊接着環顧四周,塵封的記憶一一浮現。
這裡是瓊林苑,是皇家行宮,亦是為新科進士舉辦瓊林宴的地方。
“瓊林宴?”
賈敬目光對上面前之人,眼眸微微眯起,問了句。
他真的是回到了過去,還是……
那人面對賈敬的問話,也是一愣,賈敬懾人的目光更是讓他有些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