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未覺不妥:“那有如何?”
黃嬷嬷倏然變色:“寶二爺,你道這園子是什麼地界?”
寶玉怔了一怔:“是我們家為大姐姐修建的省親别院。”
“你原是知道的。”黃嬷嬷冷聲道,“寶二爺,我今日托大,教教你規矩,既是賢德妃的省親别院,便如皇莊行在一般,寶二爺能住進來,那是賢德妃娘娘的恩典,我們進來服侍林姑娘,奉的是皇後娘娘的懿旨,你敢把我們攆出去,不知是仗的哪個人的勢?”
探春唬的魂飛魄散,趕忙上前,朝着黃嬷嬷納頭就拜:“二哥哥不通世故、口不擇言,嬷嬷看林姑父面情,不要與他一般計較了。”
迎春惜春都來告饒,賴林衆人盡皆拜服,襲人臉色煞白,這一番話,若傳到主子耳中,寶玉讨不得好,連她也難辭其咎。
“姑娘請起。”黃嬷嬷緩一緩臉色,“我們幾個,奉皇後娘娘懿旨服侍林姑娘直至出閣,由着外男闖入她的閨房,做下人的罪該萬死,怕連府上也要承受莫大幹系,這些利害,不與寶二爺說的明白,他再闖禍,倒顯得是林家對不住府上。”
三春連連稱是,寶钗忙道:“寶兄弟,還不給嬷嬷賠罪!”
寶玉不敢強橫,勉強向黃嬷嬷行了一揖:“是我莽撞,請嬷嬷寬諒則個。”
黃嬷嬷點一點頭:“罷了,請寶二爺好自為之。”
賈府衆人震動不已:這是皇家的園子,林姑娘在此備嫁,難道竟比他們住在此處的還要名正言順?
聞知過往的鳳姐後怕不已,晚間向賈琏感慨:“好厲害!不愧是皇後娘娘跟前的人,虧得我今日不曾過去,自幾個姑娘算起,都為寶玉苦苦求情,連老太太和太太都推做不知呢。”
賈琏不以為異:“咱們娘娘如何能與皇後娘娘相比?我勸你,不要擺主家的款兒,萬一惹火上身,教她紮了筏子,誰也讨不得饒!橫豎林妹妹隻能住個一年半載,好生供着也就得了。”
鳳姐歎了口氣:“我哪還有架子能端?寶玉尚且吃了大虧,何況我呢。”
郭黃二人與錢張兩位更有不同,她們都是皇後跟前的得力心腹,但有不是,即刻上達天聽,憑你公爵皇妃,等閑吃不起瓜落,王夫人縱然心中不滿,也隻能叮囑寶玉的丫鬟:“看着她,不要往林姑娘跟前湊,還不聽話,立刻把他搬出園子。”
到次日,寶玉躲羞告病,窩在怡紅院,再不願輕易出門。
賈家的下人,一慣是軟的欺、硬的怕,見了黃嬷嬷行事,都把敬畏之心揀了起來,唯恐一着不慎,連全家的小命也交代給府裡。
賴大媳婦與林之孝媳婦分頭叮囑衆人:“打今兒個起,到林姑娘出閣,潇湘館就是府裡園内第一等的差使,誰要開罪宮裡嬷嬷、丢了府中體面,哪個都擔不起幹系。”
昔年上皇在位,雖有易儲之心,畢竟對義忠親王心存不忍,彼時皇後已然指婚當今,因她酷愛讀書,搜羅了許多海外雜談、志怪話本,裡頭有一本高麗宮廷小說,名叫《癸醜日記》,講的是朝鮮昭敬王于戰亂時将表面賢德的次子李珲立為世子,而後雖有嫡子出生,也未曾撥亂反正、更易儲貳,不料李珲心存異志,先是私通庶母毒殺王父,即位數年,又把嫡弟并同胞長兄尋釁賜死,連嫡母都廢去尊位、打入冷院,直過數年方有朝中義士撥亂反正,迎回昭敬王妃,另立昭敬王庶孫為君,雖然如此,嫡嗣血脈早已斷絕,此為無可奈何之事。
皇後知道的真切,幾經謀劃,等到太宗文皇後千秋,朝鮮遣使觀禮,取了李珲廢位時昭敬王妃問罪的舊事,編排一出“殿前訓子”的小戲送到禦前,激的義忠親王大怒離席,上皇為發妻嫡子計,徹底堅定了易儲決心。
主子尚且如此,下人自然不凡,似郭黃二人,在皇後跟前雖不拔尖,應對賈府人衆,顯見是綽綽有餘的。
賈母不好幹預,對寶玉卻是溺愛之心,略想一想,因向鴛鴦問道:“我恍惚記得,誰的生日要到了吧?”
鴛鴦回道:“寶姑娘是二十一的生日。”
賈母點一點頭:“叫鳳丫頭來。”
鳳姐接了差使,先進園子說給衆姐妹知道:“老太太蠲資,要為薛大姑娘慶賀生辰,到時在老太太院裡,有家宴、有戲酒,你們都要去捧場的,”
三春姐妹都有賀禮,黛玉備了兩色針線以為生辰之儀不須多記。
過不兩日,湘雲也來賈府,賈母便留她小住,因又說道:“等過了你寶姐姐的生日,看了戲再回去。”
湘雲聽了,隻得在李纨處住下,暫按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