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的麥子發了新芽,母親去世一月有餘,清明将至,家家戶戶囤了紙錢,唯獨他家毫無準備,甚至對此閉口不談。
他收了碗筷,目光帶了些許希冀,擡頭去望父親,隻看到一張冷漠不耐的臉。
還不夠.....隻要再努力一些,一定可以讓其他人喜歡的吧。
走到河邊,他蹲身去洗毫無油漬的木碗,餘光瞥見雪白的瓷勺,隻沉默着向旁挪了幾步,嘴角咧出乖順溫和的笑容。
“喪門星也敢來這條小河,真是膽子大了。”手端瓷碗的少年嘴邊尚有油脂,嘻嘻哈哈與身旁幾位小夥伴說笑。
“你小心,他可是魔,指不定什麼時候發狂,傷了咱。”膽小的姑娘連連擺手,隻往後推,眼裡滿是懼意,仿佛眼前蹲着一隻怪物。
“我不會發狂。”他開口,怎麼努力也維持不住臉上勉強的笑意,反駁顯得蒼白無力,幹脆收好碗筷準備起身。
多事的孩子顯然不滿意他的反應,推了他一把,營養不良的身體扛不住這股力氣,隻一推便摔倒在地。木筷跌入泥水,木碗滾進溪裡,順水流越漂越遠。
他沒有回嘴,隻是頭愈發低了,手在泥水裡摸索,撿起筷子,勾起一抹自嘲的笑來:“是......我的确是怪物。”
“哈哈哈哈,這小子承認了。你娘是大怪物,你就是小怪物。”
“還說想去看海呢!村長孫子都沒見過的東西,怎麼輪得到你去看?”
見他倒地,孩子們熙熙攘攘嬉笑起來,不忘用沾了泥水的鞋踩在他身上。碎發遮蓋的眼閃過幾抹晦暗,沒有發作,亦忍着沒落下淚來。
村長家的孫子身形肥胖,走路不甚靈活,玩鬧間竟被他的腿絆倒,狠狠摔在他腿上,發出骨頭斷裂的響聲,牙齒磕在溪旁青石上摔落幾顆,口中滿是鮮血。瓷碗破碎,飛濺的碎瓷劃破地上少年的臉。
孩子們慌了神,手忙腳亂扶起村長孫子,叫鬧着跑遠。
腿好痛....臉也好痛。
他垂下眼簾,艱難地爬起身。小腿大約是被那胖小子壓折了,稍微動動都劇痛無比。
她說....妖界的盡頭,有一片海,名為歸墟,巨大的魚兒在裡穿行,海底的宮殿住着溫柔善良的鲛人。
她何時再來呢?
日落時分,腿傷不曾好轉,他被村民拽進家裡,他們指着村長孫子合不攏的豁嘴,對他惡語相向、拳腳相加。
那家夥活該。我是怪物,他也絕不是什麼好人。
他心裡想着,終于顯在面上。
“這死小子,怎麼不認賬呢?!!!不開口道歉就永遠别開口了!!”
于是冒着氣泡的滾油被注入喉嚨,尚未愈合的創口被重新撕開,鮮血滴落。他癡癡望向冷眼旁觀的父親,目光黯淡下去。
這裡見不到海洋。
4020年,4月5日
他聽見了村長和父親的對話,腦海裡僅存的一點希望如同撲活的蛾,灰飛煙滅。
這樣也好。
4020年,4月6日
終于.....要結束了。
可為什麼她會沖上高台?又被那惡人的火焰吞噬?
于是,那憤怒吼叫逐漸在台下嘲諷中轉變為近乎瘋狂的大笑,琥珀色的眼眸轉為赤紅。滔天烈火從少年體内迸發,村落于烈火中化為廢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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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救過很多人,隻身攔住百萬魔軍,全身修為毀于一旦。到頭來,自己的血親犯下罪孽,也由他盡數斬斷。
但從沒人記住,人們隻知道他是代表殺戮的魔神,連親人都不放過。
業火焚燒惡人,也終會将他啃噬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