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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上你看书网 > 天龍李建短篇小說集 > 第13章 13 攀登者

第13章 13 攀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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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一個圍觀者大喊一聲:“加油,山下人!”都敏俊兮以為他們認出了自己。“一不做二不休,幹脆露出本來面目吧。反正也隐瞞不住了,就讓他們像原先那樣吓得魂不附體吧!”他心想。于是,他使勁暴打着曹查理,一下,兩下,三下……最後,他們拉開了他倆。“曹查理,我們不是告訴過你嗎?怪物肌肉發達,跟他是開不得玩笑的!”他們一邊哈哈大笑,一邊拍着都敏俊兮的肩膀表示祝賀。他原以為自己已暴露,因此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後來才曉得,“山下人”,是他們的口頭禅,專門用來鼓勵角鬥中的雙方,意思是:“使勁,加油!”他們當時講這話到底是為了鼓勵都敏俊兮,還是鼓勵曹查理,誰也搞不拎清。

從那天起,大家更加看得起都敏俊兮了。曹查理也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老跟着他,看他怎樣表現。應該說,他們對山下人的看法也有了一些變化,他們好像已經倦于用同一種方式對山下人作出評價。現在,他們若是對須彌山裡的某件事看不慣,往往會這麼說:“在山下人中間這種事是不會發生的,山下人在許多方面可以起表率作用,山下人在這種或那種場合的表現,如在私生活中,是無可指責的,如此等等。”總之,這些他們口中的山下人,似乎赢得了須彌山人的贊揚。終于,都敏俊兮忍不住問他們:“别胡扯了,你們知道山下人是什麼樣子的嗎?”他們反駁:“住嘴,你知道什麼?你不是也從來沒見過山下人嗎?”

“或許該把事實真相和盤托出了。”都敏俊兮心想。“當然見過,”他大聲說,“如果你們愛聽,我甚至可以向你們描繪山下人的模樣!”

他們不信,以為他想愚弄人。他們對山下人的新看法,在都敏俊兮看來,幾乎同老看法一樣不能容忍。他知道,現在在山下人中間占統治地位的,是一種狹隘的、充滿偏見的、不能與新形勢與時俱進的思想、主義、觀念、方法。可都敏俊兮現在發現,須彌山人把山下人那個局限的、可以說是枯燥而又充滿血腥味的勾心鬥角的世界奉為圭臬!現在,他被迫接受他們的意志,對自己的同類表示某種他從來也沒有過的神聖的敬意!他發現,他這樣做居然也是可以的。都敏俊兮思考着:“這些須彌山人同鼎盛時期的山下人有什麼區别呢?他們認為待在自己的山裡,漁樵耕讀,是萬無一失的。他們也變得自尊自大,颉颃傲世了……”都敏俊兮開始對他們表現出他一度對自己的環境表現過的同樣的冷漠。他們越贊揚山下人,他就越恨他們,越恨山下人......

“你知道嗎?昨晚我夢見家門口來了一個山下人,”夢露對他說:“一位很威武的山下人,看樣子他像是國民老公。我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頭上纏了一根紅頭繩,走到窗前,打算引起山下人的注意。我朝他鞠了一躬,可他好像沒瞧見,連看也不看我一眼……”都敏俊兮又開始分析,他認為,這個夢提供了夢露對他有感情的另一個證據。“她準把我的膽怯誤作可恨的驕做了。現在回想起來很清楚,當時我隻要繼續保持那種驕傲态度,故意同她若即若離,我就能完全征服她。但我不是那樣,而是被她的剖白深深感動了。”都敏俊兮心想,忽然,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她腳旁,噙着眼淚說:“不,夢露,你的看法不對,你比任何山下人都好,在你面前我覺得很渺小……”

夢露愣住了,往後退了一步,“你說什麼呀?”她沒料到,不知所措,她覺得這個場面很不愉快。等都敏俊兮明白過來,已經太晚了。他趕緊克制自己,但他和她之間已經出現了尴尬的氣氛。這時,幾個探子氣喘籲籲地跑過來不停地大喊:“山下人來了......”他們看見,山下的平原上來了一群從來沒見過的怪人,翌早就能到達這裡。須彌山人立刻發出了紅色警報。都敏俊兮聽到這個消息後,不知心裡滋生了一種什麼感情。在他記憶中重新出現的原先的生活是一系列無數的潰敗、逃避和沮喪、危險。恢複原先的生活方式隻能意味着再受一次煎熬,回到那個他希望業已結束的人生階段。都敏俊兮已在這裡獲取了一種新的甯靜,失去這種甯靜,他将感到遺憾和不安。

須彌山人的想法各不相同。有的人害怕,有的人希望戰勝敵人,須彌山人既想自衛,又想逃跑,既希望消滅敵人,又希望被敵人消滅。這種混亂的思想狀态在他們混亂的自衛準備工作中得到了反映。“等一等!”曹查理喊道,“咱們當中,隻有一個人能擔起指揮的重任!就是咱們當中力氣最大的怪物!”“說得對,應該讓怪物擔任指揮!”其他人異口同聲,“對啊,讓怪物當司令!”他們都表示願意聽都敏俊兮的命令。“不,你們怎麼能讓我,一個外地來的……我沒能力……”他推辭道,但他沒辦法說服他們。當夜,都敏俊兮通宵未眠。他的山下人血統要求他逃離這兒,去找他的同類兄弟。但他又想到:“須彌山人接納了我,招待了我,給我以信任。我應該忠于他們,站在他們一邊。”可是很快,他又覺得山下人也好,須彌山人也好,都沒資格讓他效勞。

都敏俊兮心想:“山下人若是企圖用入侵和殺戮的方式來實現他們的統治,這表明他們沒有吸取教訓。而須彌山人把指揮權交給我,顯然找到了一個最好的計策------把全部責任推到一個外來者身上。打赢了,我是他們的救星;打輸了,他們就把我當替罪羊交給敵人,以平息敵人的怒火;或者把我看作叛徒,讓我把他們交到敵人手中,何況這樣又可以實現那個說不出口的希望------被敵人消滅的意願。總之,我既不願為山下人出力,也不願為須彌山人賣命。讓他們互相殘殺吧!我對雙方都無所謂。我應該趕快逃走,讓他們去混戰吧,我不想重蹈覆轍了。”

當夜,他趁黑溜走。他的第一個沖動是盡量遠離戰場,找一個安全的藏身處。但他的好奇心更強,他想看看自己的同類和須彌山人搏鬥,想知道誰将獲勝。因此,他躲在山腰那幾塊俯視着河灣的岩石後面,等着天明。晨光熹微中,地平線上出現了一些行進的影子。都敏俊兮還沒看清這些影子,就排除了來者是山下人的可能性,因為山下人的動作不會這麼笨拙。他終于認出了它們,真是啼笑皆非。原來是一群灰犀牛,最原始的犀牛。它們的軀體碩大,皮膚粗糙,長着堅硬的犀角,動作笨拙,一般不傷人,隻吃草。須彌山人居然把它們當成了在萬歲星球上稱王稱霸的山下人!這群灰犀牛來時發出雷鳴般的吼聲,啃食了幾叢灌木後,又朝山的那一邊而去。它們甚至沒發現這兒有須彌山人。都敏俊兮立刻跑回來,“你們全搞錯了!那不是山下人!”他宣布道,“而是灰犀牛!已經走了,沒有危險了!”為了替自己夜裡開溜辯解,他又加上一句:“我出去偵察了一番,以便探明情況向你們報告!”

“我們不知道他們不是山下人,”曹查理慢悠悠地說,“但我們知道你不是英雄!”說完,他轉過身不理都敏俊兮了。當然,他們很失望,對山下人大失所望,對都敏俊兮也大失所望。現在,他們講的山下人故事全成了笑話,可怕的山下人在這些笑話中成了可笑的動物。他不想受他們庸俗想法的影響。他認為,甯願滅絕,而不願在一個對自己不利的世界中苟且偷生,這是靈魂高貴的表現。他之所以活了下來,隻是為了在那些以庸俗的嘲笑來掩蓋自己恐懼的人當中繼續以山下人自居。他心想:“須彌山人除了嘲笑恐懼、傲慢與偏見外,能有什麼别的選擇呢?山下人恐怕也是如此吧?”

夢露又給都敏俊兮講了一個夢,表明她的态度與其他人不同。“我夢見一個山下人,模樣很可笑,渾身黑漆漆的。大夥兒取笑他,揪他的髒辮。我卻走上前保護他,把他帶走,安慰他。我發現他長相雖然可笑,内心卻很傷感,那雙藍色的眼睛不斷往外淌淚水。”聽了這些話,都敏俊兮心想:“我是讨厭把自己和她夢見的形象等同起來嗎?是拒絕接受那種稱之為憐憫的感情嗎?還是對他們亵渎山下人的尊嚴感到無動于衷?”他突然産生了驕做心理,闆起面孔沖她吼出輕蔑的話:“你為什麼要用這些越來越稚氣的夢來打擾我呢?你夢見的全是庸俗透頂的事!”

夢露放聲大哭,都敏俊兮聳聳肩走開了。曹查理認為有必要幹涉,“你以為自己了不起嗎?”他惡狠狠地說,“竟敢欺負我妹妹!”都敏俊兮停下腳步,不作聲。曹查理若想打架,他就奉陪。但須彌山人的習慣近來有了改變,他們對一切事情都采取無所謂态度。圍觀中的一個人尖着嗓子說:“算啦,山下人!”都敏俊兮知道,這是最近常用的開玩笑說法,意思是“别這麼氣勢洶洶的”、“别誇大其詞”。可都敏俊兮聽後卻熱血沸騰了。“對,告訴你們吧,我就是山下人,”他放聲說,“一個名副其實的山下人!你們要是沒見過山下人,那就看看我吧!”大夥哈哈大笑起來。“剛才我可真見了一個山下人,”一個老頭說,“他剛從冰天雪地裡鑽出來。”周圍的人馬上不作聲了。原來是剛剛,老頭路過山腰,恰逢一條古老的冰川融化了,一具山下人的骨架露了出來。

這個消息立刻傳遍了,“看山下人去!”大家邊喊邊朝山腰跑,都敏俊兮跟在他們後面。穿過一片亂石灘,跨過幾根砍倒在地的樹幹,越過一處布滿飛禽屍骨的泥淖後,眼前出現了一道山坳。由于全球變暖,擺脫了霜凍束縛的岩石,蒙上了一層碧綠的苔藓,一具山下人的骨架橫卧在亂石間,頸椎骨、胸椎,白森森的。胸腔已彎成弧形,像是一面船帆。大風吹動胸椎上的扁平棘突時,胸腔裡仿佛搏動着一顆心髒。頭骨扭向一邊,颌骨大張着,似乎在發出最後的一聲驚叫。須彌山人有說有笑地朝這裡湧來,他們看見山下人的頭蓋骨時,覺得那個空空的眼窩正在瞪着他們。

須彌山人在距離骸骨幾步外停下,一句話也講不出來。過了一會兒,他們轉過身往回走,重新有說有笑起來。這時,隻要他們當中一個人把目光從山下人骨架移到正在凝視這副骨架的都敏俊兮的身上,就會發現他和山下人長得一模一樣。但誰也沒這樣做!盯着這副骨骼,瞅着殺戮過生靈的四肢,人們除了想起“山下人”這個模棱兩可的名字外,從中得不到任何啟示。都敏俊兮一直望着這副骨架,心想:“他是我的同類,他或許是攀登者,或許是前來獵捕須彌山人的山下人,這就是我們的尊嚴,我們的過失,我們的毀滅,心不在焉的萬歲星球占有者------山下人。”入夜,當須彌山人在這具骨架四周睡覺時,都敏俊兮悄悄搬走了“山下人”的每一根骨頭,并掩埋好。

翌晨,須彌山人發現骨架無影無蹤了,但他們并沒有為此過久地擔擾。與“山下人”有關的衆多秘密中又增添了一個秘密。但骨架的出現還是在須彌山人的頭腦中留下了痕迹。都敏俊兮心想:“他們回憶山下人時準會聯想到自己的悲慘結局。”果然,他們現在講山下人故事時,着重表達對山下人蒙受苦難的哀憐。都敏俊兮不知道該對他們的憐憫抱什麼态度,他心想:“有什麼可憐憫的呢?我們山下人得到了充分進化,正進入鼎盛時期,得意洋洋地稱王稱霸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今後,或許我們的滅絕是一首偉大的終曲,可以與我們的光輝歲月相提并論。這些傻瓜懂得什麼?每當我聽到他們對山下人表示哀憐時,我都想挖苦他們一番。”

這時,一群須彌山人有說有笑地走過來,其中有一個年輕姑娘。都敏俊兮看見她後大吃一驚,如果他的眼睛沒看錯,她的血管裡不僅流着須彌山人的血,而且還有山下人的血,她是一個混血兒!“她自己知道嗎?從她的自若神态判斷,她大概不知道。或許她的父母不是山下人,她的祖父母,或者曾祖父母,甚至是先祖,有可能是山下人。這位山下人後裔的氣質和舉止帶有明顯的山下人特征,但誰也沒看出來,她自己也沒發現。”都敏俊兮心裡嘀咕。她長得标緻,臉上老挂着笑靥,她身後馬上就有了一群追求者,其中最喜歡她、追她追得最緊的是曹查理。須彌山裡的年輕人都愛到冰河邊相聚,這條冰河就是秋田城裡定水河的源頭。“你也去吧!”曹查理邀都敏俊兮同行。他們雖然吵了不少次,他倒一直想跟都敏俊兮交朋友,話剛說完,曹查理就已開始圍着混血兒打轉了......

都敏俊兮走到夢露跟前,他認為已到了作出解釋、達成諒解的時候。“昨夜你夢見什麼了?”他搭讪。她低着頭,“我夢見一個山下人受了傷,在垂死掙紮。低下高貴而美麗的腦袋,感到很痛苦,痛苦得臉扭曲變形……我看着他,無法移開自己的視線,我發現,看着他受苦,我隐約感到一種莫名的快感……”她露出一個惡意的笑容。之前,都敏俊兮從來沒見過她這樣。他很想對她說:“我不想介入這種不足稱道的感情遊戲。我要享受生活,我是太陽的後裔。”他開始圍着她跳舞,用手掌拍打河水,撥弄水花濺在她身上。

“你隻會講這種凄凄慘慘的話!”都敏俊兮用輕佻的語調說,“夢露,别說了,來跳舞吧!”她不理解都敏俊兮,她撇了撇嘴。“你不跟我跳,我就跟别的姑娘跳!”他一邊大聲說,一邊抓住混血姑娘的一隻手,把她從曹查理身邊拽走了。曹查理還沉浸在對她的愛慕幻想中,看着她的離開,開始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後來才突然醒悟過來。他妒忌得勃然大怒,但已太晚了,都敏俊兮和混血姑娘已跳進冰河裡,遊到對岸,藏進了灌木叢。都敏俊兮這樣做或許隻想向夢露顯示他的真實性格,駁斥人們對他的一貫錯誤看法,告訴人們他并不是一個溫良人;或許是出于對曹查理的怨恨,故意拒絕他作出的友好表示;或許是因為混血姑娘與衆不同的、但他很熟悉的外形勾起了他的欲望,驅使他同她建立一種直接、自然、動物野性般的關系。他心想:“我倆算是同類,我們之間将不會有秘密的想法,我們不必在回憶中生活。”

翌晨,她将離開這裡,混血姑娘同意在灌木叢中過夜,都敏俊兮和她一直愛愛到拂曉。在都敏俊兮平淡的生活中,這件事隻是一個瞬息即逝的小插曲而已......

關于山下人生産、生活的真實情況,以及關于山下人雄踞萬歲星球的真實情況,已經湮沒在沉默中。對此,都敏俊兮無可奈何。現在誰也不再談起山下人,或許人們已不再相信山下人曾經存在過,夢露也不再夢見山下人了。她告訴都敏俊兮:“我夢見山洞裡有一隻動物,是同類中的最後一隻。誰也記不得這種動物叫什麼名字,所以我就去問它。洞裡很黑,我知道它在裡面,但看不見它。我心裡明白它是什麼動物,長的是什麼模樣,但嘴裡講不出來。我不知道是它在回答我的問題,還是我在回答它的問題……”

都敏俊兮再次開始分析起來:這是一個象征------我倆之間終于有了一種愛的諒解。我第一次在蝴蝶泉邊邂逅她時,就盼着能有這一天。從那時起,我懂得了很多東西,尤其是懂得山下人通過什麼方式取勝。他環顧四周,他作為外來者進入這個天地,而現在他完全可以說:“這裡是我的,夢露是我的。”當然,這是山下人的講話方式。七天後,他向夢露告别,繼續向上攀登,直到世界之巅。攀登路上,都敏俊兮看着冷杉、紅松、河流和山脈,他分不清哪些是以前就有的,哪些是後來出現的?走着走着,忽然,他發現遠處有巢穴,周圍露營着須彌山人。他遠遠認出了那個混血姑娘,她還是那麼讨人喜歡,隻是稍稍發了胖。他躲進樹林,以免被他們發現。他偷偷遠望着她。一個蹒跚走路的小孩子跟在她身後,“難道她七天就生了?我的孩子?”孩子發育得勻稱,渾身充滿山下人的精華和優點,當然,孩子完全不知道“山下人”這個名字意味着什麼?

都敏俊兮瞅着機會在白桦林中空地上等着孩子,忽然,一群白烏鴉從林間騰起掠過他的頭頂,他立刻感覺神清氣爽。都敏俊兮蹲着看他玩耍,看他追高山蝴蝶和白烏鴉,看孩子用石頭砸開松球取食松子。都敏俊兮悄悄走到他跟前,“長得太像了,看來他的确是我的兒子。”他驚歎。孩子好奇地盯着他,問:“你是誰?”“誰也不是,”都敏俊兮答道,“你呢?你知道你是誰嗎?”“嘿,真逗!大家都知道,我是一個須彌山人!”孩子目不轉睛地說。果真不出所料,都敏俊兮想他是會這麼回答的。他撫摩着孩子的腦袋對他說:“好樣的......”逗留一會後,吻别孩子,他走了,他要做攀登者,繼續向上攀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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