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得大堂門口,胡龍彪又一次不甘不願地化為人身。無法,它實在太大隻了,也不知當初裕岸為什麼要将他畫得那麼大,難不成是為了突出他山中霸王的形象?
他收斂心神進去大堂,和仨小孩一樣,一下被開闊得不能一覽全貌的穹頂彩釉玻璃圖吸引住目光。關楠和施耀的哇哇聲最勝,蔣铿锵反應過來出聲呵斥,哪怕今天不是恩典日,也不能保證教堂裡沒有人守着。于是幾人屏住呼吸,走得越發小心翼翼,這一路都探頭探腦的。
然而,一直走到盡頭,也沒在這空曠的通道上見到任何身影。
這時,一樽乳白色的天使神像吸引了施耀的注意。
祂伫立在舞台之上,虛無的目光與施耀相對。
“好髒。”
頓時,施耀腦海中蹦出這句話來。緊接着第二個想法是:為什麼祂那麼孤單?怎麼就被抛棄在角落裡?當然沒有人能回答他的問題。第三個想法緊随其後:為什麼祂不幹淨了?
隻見那暗紅色帷幕下的神祂,雙手合掌,半隻翅膀緊縮。祂身上铐着垂地的帶鈎刺的鐵鍊,鐵鍊布滿蜘蛛絲。祂半身淹沒在飛塵網中。一群螞蟻正順着祂面龐上的幾道溝壑爬向祂的殘缺得隻剩半個腳趾的腳背上,低頭啄啄。不過,祂的腰闆依舊挺直如韌竹。
是的,祂仍腰闆挺直着,不曾為過什麼低下頭顱,雖被殘害,卻仍悠遊不迫。——這是施耀腦中突然蹦出來的想法。這讓他吓了一跳。
不知為什麼,他總覺得祂是活的,而且正朝自己微笑着。盡管祂并沒有明顯的五官。這麼一想,施耀暗中觀察其他人的神情,當注意到隻有自己在審視神像時,竟微微有些失落。
……莫名其妙。
施耀不再多想。他收斂心神,在小紙人的指引下,跟着胡龍彪矮身進入旋轉樓梯。
這樓梯空間逼仄,氣流不順,頂上橫梁直往人顱頂壓,側邊也沒有扶手,石踏闆僅容一人矮身踩住,踩一步就簌簌作響,掉着塵土,讓人懷疑走沒幾步就要坍塌。如此環境,施耀和胡龍彪不得不低頭慢慢地往前走。關楠幾人中最矮的,是最沒壓力的。不過,他得抓着蔣铿锵往後遞來的手,不然會吓得直打哆嗦。
其實蔣铿锵也沒多勇敢,他咽了咽口水,問關楠:“你确定要走這裡?這教堂外面修得那麼闊氣,怎麼還有這種通道?……”
關楠慢吞吞地說:“是走這裡啊。它說了從這裡可以通向神龛。”
五分鐘後,他們終于走到旋轉樓梯盡頭。蔣铿锵将頭頂上的木闆輕輕地挪開,映入眼簾的首先是……紅木八仙桌的桌腳。
仔細一看,這張八仙桌的桌底闆離自己的腦袋居然有一段約一米五的距離,顯然比尋常見到的還要大上好幾倍。
蔣铿锵抓着桌腳爬上去,然後回頭去拉關楠。關楠兩腿騰空,不知該把着力點放在哪裡,給施耀看着急了,隻好踮起腳,将上半身靠過去給他踩住肩膀,這才順利地爬了出去。不一會兒,蔣铿锵倒回來去拉施耀,施耀朝他擺擺手。他練截拳道,身體比一般人柔韌、張弛有度,不需要人拉。
直沖帶跨越,施耀輕輕松松地落在地上。
察覺到蔣铿锵的眼神,他哼出一聲。就差把“看吧”打在公屏上。
蔣铿锵真服了他這炫耀的性子,這時候就不要争這些沒意義的事了吧!也道:“呿。”
整個房間無死角地鋪着大紅地毯,那如雙人床般大的紅木八仙桌上擱置着各式各樣的供品,瞧着還算新鮮。靠牆那端則有座不容忽視的巨大的神龛,高度将近幾十米。
一樽神像在裡八風吹不動,端坐紫金蓮。其神态怒目圓睜,煤黑的雙眉幾乎飛出太陽穴,高鼻厚唇,臉頰酡紅,左右肩各扛一把亮鋒的虎頭鍘刀,魁梧身材披着黃金盔甲。隻是,再仔細一看,那神像上有許多處明顯用黏土黏好的拼接痕迹,這些裂縫或大或小,有一條甚至從脖頸延展到臉龐上凸出的眼珠。
蔣铿锵一眼即知,這是怒神。他曾在轶事記載錄中看過圖像。
昔日隻在解放街每月十五神祭活動中日亮相的怒神泰武,怎麼會出現在供奉天主的聖歌教堂裡?
記載顯示,舊世界喪屍大潮蔓延後,沒誰再願意供奉泰武怒神,因為泰武吃飽了香火卻沒幹正事。幸存的人們沖到泰武神廟前,或劈或砸或砍,将神像搗得七零八碎,而後一把火燒了下去。蔣铿锵不知道眼前這樽怒神像是打哪間神廟搶回來的,但看泰武這架勢,香火居然還挺旺盛?再有,左右兩面牆也做了無數個小神龛,裡邊擠滿各路菩薩、羅漢、道教神仙、天使,且都是站立姿态,頭微微向下低着,無一例外地面朝向泰武。
泰武的神像比衆像要大、要氣派。瞧上去,好似祂才是這寰宇間最大的主。尉遲朗觀察完畢,朝關楠比比劃劃起來。胡龍彪在聽完轉述後借着木桌的穩當,攀到怒神神像,側過身體進入神龛後面,取出一個小木盒子。
他把東西扔下去。蔣铿锵抓狂叫道:“你小心點!要拿來跟推背總裁聯系的!碎壞了怎麼辦?!”他半個身子探出去要接,一隻手卻在半空截了胡。
木盒子沒有上鎖,施耀一掀就打開了,居然是一枚小小的螺旋釘。一時幾人面面相觑,這是要拿來幹什麼?直到小紙人指了指怒神神像。胡龍彪複又跳上去,抓着螺旋釘左看右看,将釘子嵌進怒神神像背上的一個小洞。頓時泰武的左眼被一開為二,露出儀器的一角影子。
這儀器小得能從眼睛裡取出來?施耀疑惑不已,見胡龍彪用手指夾出來,長長的、扁扁的,又想:這儀器沒有電線連着啊?
等胡龍彪拿到眼前,蔣铿锵科普,他才知道這儀器名為錨定操縱機。它擁有薄如蟬翼的外觀,且完全透明,隻有在被指腹觸碰時才會顯現出來,能卷縮成團、拉扯成條,因為易于隐藏的特性與認證了身份才能使用的系統,大多為賞金獵人所用,用以偷蒙拐騙、互通消息等,在異能人士聚集籠與四有籠是常見之物。
施耀抻長脖子端詳,手幾次伸過去想要觸碰,想想還是忍住好了,萬一不小心碰到什麼開關以緻求救信号發不出去怎麼辦?隻好問一問胡龍彪:“摸上去是什麼感覺啊?”
胡龍彪:“還能是什麼感覺,滑溜溜的。”他想了個比喻,“跟鼻涕一樣。”
……這比喻也是沒誰了。施耀差點被他笑死。
“沒想到這裡居然藏着一個,”蔣铿锵看向不停四處張望的關楠,他知道什麼是錨定操縱機,卻不懂怎麼操作,空有理論是不行的,實踐才是硬道理,“上面就跟白紙似的什麼都沒有,它有說怎麼用嗎?”
關楠搖頭。便見小紙人親自跳到胡龍彪手背上,小紙手在錨定操縱機上點來點去。
幾人目不轉睛地盯着,一些藍色光暈随着它的操作而出現,但稍縱即逝,錨定操縱機上也沒有出現任何文字與符号。看得施耀越發好奇,心想既然有認證系統,是隻有認證者才可以使用了?
終于他沒忍住,觸碰了一下錨定操縱機的屏幕,還真是滑滑的,卻沒有出現什麼藍色光暈,顯然,普通人觸碰是沒有任何反應的。他心想怪不得小紙人要親自帶路,敢情它才是認證者?但它為什麼是認證者呢?怎麼讓錨定操縱機輸入這份認證指令呢?是誰生産的錨定操縱機?為什麼會被放進怒神像的眼睛裡?什麼時候放進去的……
簡直是問題多多,但無人可以解答施耀的疑惑。小紙人兩三下發完求助訊息,胡龍彪便又按它的要求原路放回,包括作鑰匙用的螺旋釘。施耀還想摸多幾下,研究研究,見狀隻好作罷,轉而觀察起其他小神龛來。
突然,關楠大叫道:“你們快過來——!”
施耀趕緊湊過去。原來關楠感覺怒神神像的四周有不對勁的地方,掀開地毯一角,發現神像腳邊沒有鋪上木地闆!
瞧着大正方形的缺口,剛好能填補上四大塊。
然而,這隻是不對勁的一部分。這裡的氣流通暢無阻,若是地上開了窗口,該有風吹上來以緻地毯一角鼓起來才對,但這裡毫無動靜,要知道門外正寒風刺骨着。雖然眼下也沒什麼穿堂風吹上來,可地毯也該有凹進去的影子才對——這地毯也不厚啊!一時仨人心驚膽顫,一緻心想:幸好沒亂走,不然掉下去麻煩就大了!
不過,這裡怎麼開了個口?究竟是幹什麼用的?
于是仨人趴在地上,扒着地窗邊沿往下看。
不看不得了,一看恰好見到黎葵鏡領着一群同學走進視野裡。
糟糕!她怎麼在這裡?施耀猜測:“她不會是沖着我們來的吧?”
下一秒胡龍彪在身後大聲道:“——喂仨臭屁孩看什麼?!”
他冷不丁一嗓子喊得仨人俱是魂飛魄散,紛紛撅起嘴豎起食指:“噓——”
萬幸底下的黎葵鏡沒聽見任何聲響,她正領着隊伍繼續往前去,不知要去哪裡。幾人屏住呼吸觀察,眼見最後一名同學踏出視野範圍,剛要松一口氣放下毛毯蓋好商讨對策去,複又吊了起來——一道黑影不知從哪裡蹦了出來。
這人一身黑衣,連面帶頸蒙在黑色頭巾裡。他那唯一露出的雙眼不是看向才走沒多遠的隊伍,而是擡頭看向施耀他們!
下一秒咔嚓!關楠還沒反應過來,便感覺自己變小了。與此同時,他耳邊響起蔣铿锵的驚呼聲,緊接着又是一聲咔嚓!關楠餘光瞥見蔣铿锵變成了……一個扁扁的紙片人,才反應過來自己也變成了這樣。
可憐他們兩個二維紙片人才回神,就不住地輕飄飄地往底下墜去。施耀探出半個身子去抓他們,好死不死,這緊要當頭他卻眼前一黑!
待他覺察到是騎士給的能量消散了,自己陷入失明時,半個身體已越過了地窗邊沿!同一時刻,胡龍彪撲了過來,胳膊堪堪卡住他的腰,正要往後一甩時,他也變成了紙片人!
失去阻力,施耀整個人往下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