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尉遲朗逐漸适應了這具載體的感官系統。這人造實驗體的五感居然能靈敏到這種程度?……不太妙。尉遲朗扯斷電極線,思忖起來——到得這時,他的身體已逐漸适應電流,四肢能控制得當,也不再抽搐了——若他要發動攻擊,這些恰恰是累贅。就拿視敏度來說,在攻擊對方時,注視的目标越少,動作越敏捷;提到注視,就少不了辨認。大腦需要有選擇性地去作出知覺反應,從而以最精簡的本能動作攻破對方的防禦與攻擊。得盡快找到裴大哥。不過,用意志去控制大腦程序,重新适應從而洗刷舊系統,也不失為一個挑戰。總體來說,還是樂觀的,實用的。——如果這具載體沒有在汲取他的靈魂能量。
平風浪靜不好遊戲。要遊戲,就得铿锵作打,往大鬧。
冒險的尉遲朗便撕開了編織布,俯身鑽了出去,雙腳落地。
落地第一件事——找衣服穿。原來此地冷飕飕的,幸而這具載體能自動調節溫度以适應。
尉遲朗便赤着身體在四周尋找能掩體的衣物。然而翻了幾個實驗櫃,除了拉雜的瓶罐儀器,就是些辨不出學名的化學料,竟找不出一兩件白大褂來,倒抹得他滿手灰塵。
……實在令人無語凝噎。
幸好有幾個實驗水池。尉遲朗大開水龍先沖擊一番,嫌棄得很,這水池都生黃垢了。邊上灰塵倒好說,可裂縫裡塞滿泥濘。總之他眼睛被玷污了,一言難盡!沖刷完三遍,他才在池子裡洗起手來。肥皂、洗手液輪着用,七步洗手法,他重複三遍有多,覺得幹淨了,滿意了,才終于繼續往前去——盡頭有一扇鋁合金門。走至一半路程,他終于想起還有施耀這個人,于是讓紫瞳單眼看顧着,自己走開這一小會兒,可别出什麼好歹來。
可是,施耀很快就出了好歹事給他做。
方才他越叫越沒聲氣兒,呼吸逐漸急促。緊接着一陣踢哩蹋拉,撞到一棵紡錘樹。那編織布叫他一撞,隔粒液傾斜而出,無數綠光粒子沖出,實驗體直往施耀臉面上砸。
施耀本就處于應激狀态,感覺到有重物壓在身上,馬上弓背劈掌,将實驗體的脖頸給劈折了。同時踏前一步,憑直覺手握拳直搗!這一擊恰好中在其腹部!一招沖擊,這實驗體如沙袋般被沖出弧度來,連接在身上的電極線噼啪響。刹那火星子冒出,燒灼了施耀皮膚。吃此一痛,施耀甩出一套連環拳擊,在最後一刻飛起右腳,将這實驗體踹飛出去。那實驗體撞倒一排紡錘樹,隔粒液傾倒在地。
“誰——!”施耀胳膊上的青筋怒綻,喝道,“誰!滾出來——!!!”
短短幾秒,不見應答。施耀選擇主動出擊,盡管不能視物。他打出幾下右刺拳、左後直拳、虛擊上路,勾踢下路。自然是全撲空的。沒有攻擊到人,反而将電磁小蟲們刺激了,紛紛爬出,順着他褲腿往上攀爬,吐出紡織線,如裹屍體般将他變為蠶繭圍困起來。
施耀四肢因電流而抽搐,想要反抗卻渾身酸痛,控制不得。一時發狂大叫起來。紫瞳單眼發出紫色電流要助他。可兩邊都是電,自然是雪上加霜,伏上加伏。況且紫瞳單眼放出的電流又比平日重上幾倍,施耀抽得跟癫痫病人似的,一時口吐白沫,酸水犯上,扭成麻花辮,扭成蠕動的蟲。電磁小蟲們還吸走了紫瞳單眼的能量,織網織得更快速了。不過短短幾分鐘,施耀已半身被封住。
施耀臉色漲紅,幾度掙紮不便,撕開這處,那處湧來,真是躲閃不及,又覆一寸。眼見眼耳口鼻就要被封住。這時,尉遲朗終于回來了。
他一語不發,将施耀從地上抓起,要幫他弄掉這蠶繭。施耀隻覺自己成了肉夾馍,快要窒息。這時皮膚突然感知到一點觸感,沒有思考,幾乎是本能地扣住尉遲朗的手。
喀嚓!施耀擰斷了尉遲朗的腕關節。尉遲朗沉穩地往後退出一步。明白他是被刺激了。
下一個瞬間,施耀撲上前去,一摸到尉遲朗脖頸就手掌緊扣,十指用力往下擠壓喉嚨。竟想掐死他!尉遲朗覺得有趣。即便看不見,也要近身搏戰嗎?他一掌推向施耀腹部,用内勁迫使他松手,同時脫離桎梏,讓紫瞳單眼顯現出一把粒子剪刀,喀嚓幾下剪斷蠶繭。
施耀渾然不覺。他踉跄幾步爬起,人沒站穩,一捕捉到尉遲朗的呼吸便沖上前去。此刻他是戶外被群攻的野獸,大腦的生存機制被觸發。滿腦子都是——殺!殺掉這個來曆不明的人!殺掉!他才能活命!!他要活!!必須活!
先前說過,尉遲朗已很久沒酣暢淋漓地與人對打一場。施耀此刻暴起,反倒随了他的意。一是這具載體需要被使用才能确定大腦與肢體的神經銜接是否正常,或說,是否超乎一般人類載體正常水平。實踐才是硬道理。二是施耀這種狀态說不定能激起内在的潛能。如此對打才能算作痛快!因此,施耀沖上前來近身作戰,他也不說一句話,就隻是接招。
施耀隻能貼身近戰。這是近距離搏擊的藝術。側閃、誘、虛招、晃身……說起來容易,打起來卻需要下心力功夫。他用虛晃幾招摸清自己沒尉遲朗高後,便左手舉拳,過肩攻擊。
不錯。尉遲朗心想,情緒不穩定的情況下還知道要試探對手,做得很好。他一手接住,施耀右拳便跟進一擊!于是尉遲朗側身後退,低肩打腰,繞過他的攻擊。随後踏步直拳攻擊,擊打施耀頭部。當然,他自是不敢用全力的,拳一至就化掌以力推移,否則施耀要倒地不起。
施耀踉跄幾步站住,他似鼓氣似定心,小聲地念道:“打擊的威力是由訊息扭腰的動作而産生,而非搖擺、晃動,但是以前腳做軸心來轉動。保持兩腿彎曲,大腿肌肉發揮作用,行動之前……”
其實念得幾乎沒聲息,旁人瞧着就一張嘴在動,但他不知尉遲朗聽力敏銳,一一聽去。不禁莞爾起來。施耀念完不是沒用,真就照做。以雙腳前掌為軸,驅動身體旋轉,打出猛擊拳頭,雙腿蓄勁在下。
兩人過了幾招。施耀因一鼓作氣,再有尉遲朗操縱這具載體還亟待熟練,一時穩站上峰,加之尉遲朗還盡量控制力道不傷着施耀。至于施耀因狀态不對,自然覺察不到異樣。兩人打鬥帶起的氣刮下一排排紡錘樹,一些人造實驗體倒地,施耀不辨,好幾次往後摔去。馬上站起,狀态像扛着一座爆發的火山,岩漿溫度極速上漲,白晝噴山灰,泥石流夾着暴風雨襲來。
尉遲朗從容自如。他進攻,他轉化;他後退,他耐心地如垂釣的老翁。隻是手中沒有那魚竿,也不将他看作魚兒,也沒有老翁這層身份。隻是做那溪水,随起波,逐着流。緩慢有之,迅猛有之,就是源源不斷。
攻擊時施耀連問——“你是誰?!”尉遲朗默不作聲,隻是随他動作而動作。武打,無非是攻擊與防守,無非是心性的前進與退縮。他迫得施耀不得不更為警覺地迎戰。現下這當頭,施耀往後退步,喘氣,以聲音辨尉遲朗方位,胡亂使出一招連環轉身旋擊。尉遲朗動作快如閃電,避開他的橫掃,前腳直踢向他膝蓋,迫使他雙膝觸地。
施耀順勢滾地一圈站起,往後一摸,右手撐住身後的東西,才不管是什麼,拽着就抛過去。尉遲朗一瞥,是紡錘樹的枝桠,電磁小蟲們撲到跟前來,不斷地吐絲。尉遲朗閃躲,下一刻施耀已順着他行走所緻的風聲摸到身後,胳膊勒住他脖頸,幾回打不過,直接上野蠻打法,要将他掀倒在地勒脖而死。尉遲朗原地輕松彈跳約四英寸,扒着他胳膊往前掀去。噗通一聲悶響,施耀四腳朝天摔翻一桌器具,乒乓一陣響。他吃痛後腦勺的酸脹麻,脊背也擦傷了,忍不住溢出幾道呻吟聲。
“一味照本宣科的打法,你在做你自己?你有在做你自己?”尉遲朗終于開口。他聲音沙啞,是這具載體聲帶如是的緣故。不同于騎士鼓勵施耀的那一番溫和言語,他語氣凜冽不少,幾乎是在施耀臉上狠狠刮幾巴掌,刮得施耀又疼又委屈,刮得施耀咬碎了牙吞沒了唾沫,“武打,打的是精神,是正氣,是心魂。你不配跟我對打,差太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