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時杜紅花連衣服都顧不上洗,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就跑到蘭家來通風報信。
“快叫蘭丫頭想想辦法,你們可不能叫錢守仁這個爛人給糟蹋了啊!”
杜紅花自認不是什麼大好人,可什麼事情該做,什麼事情不該做,她這個隻會洗菜做飯,下地耕田的鄉村農婦還是分得清的。
說完,連門也不進了,杜紅花眼神飄忽,擡起木桶擋着臉,幾個大步就閃回到自己家裡。
以往去蘭家,想着能蹭一點就一點的,她都會承着蘭時和白術的好意,進院子裡喝幾口不要錢的涼水。若是不趕時間,還會跟兩個丫頭閑聊幾句,解解聊,臨走時說不定還能摘上那瓜田裡的黃瓜。
蘭家的農地不知怎的,明明都是澆一樣的山泉水,施同樣的農家肥,可種出來的糧食就是比别家的多,比别家的大,還比别家的好吃!
但是現在,錢家已經盯上蘭時這個水靈人兒,杜紅花不可能拿着自家的房地和農地,去跟錢家正面作對。再加上蘭家剛剛死了人,這可是大大的黴頭,她家裡還有個待字閨中的女兒,就快說親,可不得躲遠點。
她能看在以往鄰居之間的情分,撒腿跑回來給蘭時報信,已經很夠意思了。
“诶…”
還沒等白術反應過來,人已經跑的沒影兒了,她垂着頭拉上門,吸了吸鼻子,正打算轉身回去時,卻發現一個落落身影,就那樣半倚在木門邊,素白布绫重新覆在其眼上,将應充滿靈氣的眼睛遮擋。
“白術,你快去找輛驢車,到鎮上找長赢哥哥。”
蘭時口中的“長赢哥哥”,是隔壁徐家的遺孤徐長赢。
十年前徐氏夫婦進山打獵,沒曾想卻一去不回,等年幼的徐長赢找到村長家裡,發動鄉親們上山尋人的時候,才發現原來他們二人不小心墜入山崖,就此故去。
蘭文竹與徐氏夫婦生前甚是交好,在意外發生之前,兩家人還打趣道要結為姻親。
從那以後,蘭文竹便将徐長赢當作是同自己親生兒子般照顧看待,蘭時也一直親昵地喚他“哥哥”,兩人互為青梅竹馬的存在。
年關之際,瑞雪迎春,徐長赢已年滿十七,比蘭時大兩歲,正在鎮上的伯牙學院讀書。如果蘭時沒記錯的話,今天應該正值秋闱結束,若趕得快,前後約莫一天腳程就能回來。
她沒有辦法,隻能讓白術試試,看看能不能碰上。
輕車熟路地回到屋裡,打開妝奁,數出三十文錢,纖柔的手指摸着奁子裡為數不多的銀兩,她咬咬牙,再拿出五文。
“這裡三十文,如果車夫不送,你再加五文,一定要盡快找到長赢哥哥,夜晚路黑,注意安全。”
白術領了銅錢,轉頭就朝村口跑去,遙遙看着她離開後,蘭時也沒閑着,她又從奁子裡摸出一兩銀子,緊緊地攥在手心,連燈都沒點,就這樣默默地坐在已經冰涼的屍體旁,直至深夜,方才出門。
蘭時獨自出門,她張開手,觸摸着凹凸不平的牆壁,依靠着記憶,穿過三條巷子,在漆黑的夜裡,不知道摔了多少次之後,終于摸到了一個石獅子像,“找到了…”
她用力地拍擊門闆,敲擊聲回蕩在空蕩蕩的街道,就像是往一個全黑的泉眼裡面扔石頭,除了回音,再無其他。
“咚咚咚——咚咚咚——”
“誰啊?來了來了!大晚上的不睡覺!”
祖上三代都是以做白事為生的陳二牛剛剛落燈,心急地抱着媳婦就往床上倒,剛準備開始造娃娃的時候,就被人給打斷。
“别敲了别敲了,這麼急,趕着去閻王殿投胎呢?”不顧床上女子的無聲挽留,陳二牛安撫性地摸了摸她的臉,然後他系着褲腰帶子,罵罵咧咧地朝大門走着。
推開門,隻見一個纖細的人影就站在自家門前,眼上還覆着一層白布,一看就知道是蘭文竹家那個文靜孩子。
“蘭時?你——”
陳二牛就算是再怎麼混不吝,也不會對一個小孩發脾氣。
看着蘭時頭發淩亂,衣裙髒污的樣子,一個不好的想法在他心中環繞。
“陳叔,這裡有一兩銀子,您拿着,麻煩給我一副薄棺材,讓我把我爹給就地葬了吧。”
陳二牛一怔,他想的果然沒錯,蘭文竹還是沒能撐過這個秋天。
陳二牛是知道蘭家的情況的,兩個女娃,沒别人了,蘭時是有個未婚夫沒錯,可是長赢那小子前陣子到鎮上考試去了,他那天親眼看見幾個書生背着書袋一起走來着,估摸時間,還沒到回來的時候。
上天總是不放過好人,他歎了口氣,對蘭時說:“好孩子,你且等着,叔随你去。”
陳二牛回屋跟自家媳婦兒說了一聲,就跟着蘭時往蘭家去了。
一開門,房屋内物件擺放都跟以往大差不差,木架上整齊堆滿了書籍,所有家具擺放有條不紊,跟普通人家的家沒什麼兩樣。可他知道,這蘭家,從今往後怕是要變天了。
蘭時原本打算自己一個人,背着蘭文竹的屍體,到後山的佛光寺旁挖一個淺坑,再立塊墓碑。但黑天摸地的,光靠她一個“瞎子”,也不知道要弄到什麼時候去,幸好還有陳叔願意搭把手。
陳二牛從壽材店拿來的棺材,價格比蘭時給的一兩銀子還要高上一點,不過也就是普通的松木,蘭時不懂分辨,陳二牛也不打算告訴她,就當是他這麼多年,對同鄉人的一點心意吧。
棺椁落地,土掩其上,天光漸出。
等蘭時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家中,那股子悲傷勁兒又重新席卷上來。
爹爹,小時好想你。
蘭時在熟悉的家中慢慢走着,玉白的手撫摸過家中一件件物什,身上依舊穿着昨天髒污的衣服,塵土,血迹,可能還帶有白術抹在她身上的眼淚,亂糟糟的頭發披在身上,屬實稱不上整潔。
即便是已經及笄,蘭時還是喜歡半披發,她說不上來,黑緞般的頭發能給她一種莫名的安全感。
她半坐在床榻邊,目光看向以往蘭文竹躺着的位置,虛虛實實,實實虛虛,就像她現在的感覺一樣。
正當她意頭又起,簌簌淚珠幾欲落下之時,一道兇惡奸詐之聲從門口傳來。
“小蘭時,我八擡大轎來接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