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久失修的木門承受不住強烈撞擊,還沒等下人撞兩下,一陣嘎吱嘎吱聲過後,門自動開了。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石桌,周圍還擺放了四張大小不一的椅子,跟兩年前錢守仁第一次來時,沒什麼兩樣。左邊是一塊已經半枯不幹的田地,白菘[1]葉片已泛黃,沒有主人細心的除草,早已淹沒在枯黃的雜草叢中。
右邊堆放的是成山狀的木柴,這些都是徐長赢去學院前,日積月累砍好的,他準備了很多,就是為了保證蘭時、蘭文竹等人的日常所需,不過現在這個家,比離開時,又少了一人。
錢守仁帶着兩個下人無賴般地闖進院子,見什麼便砸什麼,跟土匪流浪别無二樣。
蘭時強撐起勇氣,用力将眼上的白布勒緊,試圖施加壓力,讓模糊的視野變得稍微清晰起來。
“錢守仁,你帶人闖進我蘭家,意圖何在!”
一身髒衣,掩蓋不了她的風骨,裙角的血迹已經幹涸,已然褐紅,可混雜在泥土裡,還是尤為明顯。
才堪堪過去兩年,年過半百的錢守仁卻像是老了十歲,原本豐滿的身材迅速幹癟,寬大的衣服走起路來都在兜風,不過不變的,是那萬年如一日的猥瑣神情,和終年如一日的賊心色膽。
“小蘭時,你這話說的可生分了,我可是喊來八擡大轎,擡你去做我的第七房小妾,吃香的喝辣的,又何苦在這破房子裡空度餘生呢?”
呵,這就已經從第四房,變成現在的第七房了嗎?
用不着蘭時打聽,喜好聽坊間八卦的白術已經東一頭,西一嘴的把錢守仁的破事兒都告訴她了。
五位小妾,兩個病死,一個失蹤,一個發瘋,還有一個據說是前不久趁着去鎮上替母祈福的由頭,逃了。
生不生,死不死的,全都是拜錢守仁的嫡妻錢李氏所為。此人不是個善茬,脾氣潑辣,行事狠毒,據說錢家大部分财産都是兩人聯姻時,錢李氏從娘家帶來的,錢守仁隻是在外頭得了一個好聽的名聲,不知道的還以為有錢有财的人是他。
錢李氏雖有财,但無子,她不阻礙錢守仁納妾,因為她需要孩子,穩固主母地位,她要做的僅僅隻是去母留子,僅此而已。
如果真被錢守仁得逞,進了錢家大門,她隻怕是會兇多吉少。
蘭時飛快想着,面容上絲毫沒有表露出一絲怯色,她順手抄起提早就在門邊放好的木棍,橫在胸前,以此做擋。
“别過來,我是不會嫁給你的!”
見美人過激,怕誤傷了那漂亮臉蛋兒,錢守仁揮手示意下人停下,接着像是怕驚到蘭時一般,他獨自上前,三角眼睛肆無忌憚的刮着眼前的小人兒,仿佛用肉眼就能肅清那礙眼的粗布麻衣。
“我可聽說了,你爹昨晚沒熬過,走了,多可惜啊,原本還想着等他痊愈,帶他一起去喝我們的喜酒,結果天不從人願,無福之人就這麼走了…不過我們依舊可以成婚啊,酒嘛,倒下去他就喝到了——”
“我呸!”
蘭時沒忍住,全然忘記蘭文竹平時對她的諄諄教誨,學着鄉村野婦那般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順毛貓突變成小野貓。
“我爹才不會喝你的酒,快從我家離開,你再不走,我喊人了!”
像是聽到什麼驚天大笑話,錢守仁捧腹,俯身大笑,“哈哈哈哈!”做作姿态就連其後兩個随從都跟着相繼模仿起來。一時間,像是将蘭時的面子裡子都放到地上狠狠地踩。
按常理來說,此等動靜,已經能吸引不少鄰裡駐足觀看,但門外一個人都沒有,就像是夜晚寂靜那般,鴉雀無聲,空空如也。
蘭時早就感覺到外面的安靜不同往日,她咬了咬嘴唇,雙手用力的握着木棍,朝虛空中揮了幾下,什麼都沒砸到。
早就在錢守仁擡着轎子來的時候,街坊鄰居們都看見了,根本就不是什麼所謂的八擡大轎,就一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木轎子,轎前象征性地挂了幾塊紅布花。
但他們都不約而同的關上門,回屋子,就連院子裡嬉戲打鬧的小孩都抓進家去。沒辦法,他們賴以生存的農地都是從錢家賃的,不能拿吃飯的生計去替别人強出頭。
沒過多久,錢守仁假笑累了,擡起衣袖擦了擦額角的虛汗,喘着粗氣,嘶啞着聲音對随從說:“去,把她抓起來,捆到轎子上,回家成親!”
“是!”兩個随從,一左一右,行夾擊之勢,欲将面前的蘭時圍起來。
蘭時偏着頭,調整呼吸,努力辨别腳步聲,隻見她忽然朝右前方揮舞下去,高個兒子的随從還真被她砸中了手,火速彈開,呲牙咧嘴地喊着疼。
稍微矮個兒一點的随從見狀立刻朝蘭時撲過去,蘭時一彎腰,躲過其攻勢,然後伸出木棍狠狠用力一捅,就捅到了他的下腹部,随從當即滾地叫喚,哭勢如同親舅姥爺走了那般浩大。
“你…你!”
錢守仁當即後退幾步,沒想到區區一眼盲女子,兩個大男人在她手上竟然還落得下乘!他見狀,不動聲色地屏住呼吸,火速從柴火堆裡抄起一根木柴,顧不得疼惜憐愛地就朝蘭時的背後狠狠砸下去,蘭時一時無防,被他一錘倒地。
“啊——”
太痛了,爹爹,小時真的好痛。
手掌與大地直接接觸,碎石劃破了嬌嫩的掌心,滲出絲絲血色,雙膝也重重地磕在地上,塵土飛揚。
錢守仁見蘭時像一隻被人打落的花間蝴蝶,還意圖匍匐在地,朝大門的方向爬去,他十分詭異地笑了笑,像是惡毒趣味被頓時滿足一般,肆意丢掉手中的木柴,無意間将本就枯萎的白菘打出土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