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謝懷瑾的反應,就算是再遲鈍之人也知道,徐長赢肯定沒說好話。
翟笛恃着威風,掠過讓他丢面的話題,随即拿起桌面上的無名抄本,“呀,我們頭名,都窮困潦倒到要去替人抄書過活了,要不要替我寫幾篇文章,一篇一兩銀?”
“或者你小考的時候,把卷子朝外露一露,成天捂那麼嚴實幹嘛!最後還不是…要給我來擦鞋,哈哈哈哈哈———”
話中粗鄙意思,就連教室裡其他忍氣吞聲的學生,都快看不過眼了,隻是他們也不是什麼身份高貴之人,蚍蜉撼樹,自不量力。
“不必了,我自有我的過法,不勞您費心。”徐長赢眼都不擡,倏然站起身,七尺身高足足比矮小的翟笛高出一頭不止,就像是一座巍峨的山峰聳立身前,其氣勢迫使翟笛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去。
“如果你在太學,連課業都要托他人之手,那就趁早同尚書大人表明,這條枯燥辛苦的求學路,不适合你這種高貴之人。”
“不過,我想既然尚書大人都沒将你安排進國子監,想必其心中也早就對你這個兒子有杆秤了吧。”
說完,無視衆人的反應,也無視下一秒就要氣急攻心,怒氣上臉的翟笛,徐長赢從他手中一把抽過抄本,拿起書袋離開,謝懷瑾見狀也立馬跟上。
“長赢,你若是有什麼困難,直接跟我說就好了,這抄本來的外快太辛苦了。”
玄武街上,謝懷瑾亦步亦趨地跟着徐長赢,這還是他第一次見溫順的同桌生氣,簡直太帥太震撼了!
三步兩步,兩人步子邁得大,很快便拐進琉璃巷,這條路不是第一次走了,以前徐長赢到書肆交抄本的時候,他也跟着去了幾次。
“一本三百文,我隻是費了些神和紙墨。”
隻是,經過昨天一個晚上的“研讀”,他又覺得,好像這抄本,也不那麼劃算了。
“多少?三百文!”謝懷瑾震驚,原地止步,連忙拉住他就要踏進門的身影,兩人随即站在瓦牆之下,“這家書肆給的這麼少,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
“少嗎?三百文積攢下來,可以買很多盒糕點給夫人吃了。”
一提到夫人二字,徐長赢整個人好似軟了下來,他一臉清純無辜地換算着,全然沒了剛剛同翟笛對峙的氣勢。
三本書大概能拿一貫錢,一個月大概能抄十本,比書院給的貼補還多。
頭戴玉冠的謝懷瑾滿臉黑線地看着同桌還在一旁懵懵懂懂地算着,嘴角都止不住抽搐:“徐兄,以你的水平,你的文采,還有那隽逸的筆記…算了,你随我去一個地方。”
一句兩句說不清楚,見天色尚早,他拉着徐長赢扭頭就離開琉璃巷,往書院方向回去。
眼前景象變化,剛才還在人煙稀少,破破落落的玄武街,現在就已經又回到了書院附近,隻不過兩人再往書院後方走了一炷香的時間,穿過了三條巷子。
“這是?”
徐長赢看呆眼了,他從來都不知道,書院附近還有這等好地方。
隻見眼前,一小間院子靜靜地坐落在文淵巷尾,門前柳樹低垂,部分柳枝還伸進了院内,半虛半掩的門口,依稀見着一副巨大的書架,上面壘滿了書冊,古老的門牌匾上刻着翰竹院三個大字。
謝懷瑾臭屁的挑眉,沒說話,直接帶他推門進去,一陣幽古濃墨的書香撲來,原本隻看見一條縫狀的書架,瞬間全幅模樣展現于眼前,遠遠比徐長赢所想的還要大,還要高。
“懷瑾?你這臭小子,不是說過無事,絕不登我這翰竹院的嗎?”
一道蒼老的聲音從右邊傳來,隻見一位年過古稀的老人,支着一根竹拐,從月拱門處悠悠走來。
“奚伯,小時候的事情,你怎麼還愛記着打趣我啊。”謝懷瑾迎了上去,徐長赢見狀則微微擡手作揖。
“哈哈哈哈,誰叫你不常來,看望我這已經半截入土的老人。”奚仲景瞧見他一臉耍賴樣,頓時仰天大笑,而後沒多會兒,精明的眼神彙聚到院子裡的另一個人身上,“這是哪家的娃娃啊,好一身清潤不垢,如德如玉的風骨,還不趕緊給老夫介紹介紹。”
謝懷瑾将奚仲景引到徐長赢面前,小頭一揚,頗為自豪地說:“這是我在書院的同窗徐長赢,上一屆雲州府的解元!”
“晚輩徐長赢,見過奚老先生。”
“哈哈哈,好好好,陵陽郡事全稀少,懶守長赢半日閑[2],想必雲峥和月戎力排衆議送你進太學,還是有點遠見的。”
徐長赢内心一凜,能如此親昵自然地喚着忠義侯夫婦的名字,眼前白發蒼蒼的老伯,身份定不簡單。
奚仲景招呼着兩人進去,喚小厮沏了茶水來,三人圍坐在圓桌前,窗戶半開,屋外立着一台水風車,潺潺流水,清幽宜人。
“奚伯,今日帶長赢來,主要也是想看看您這兒能否幫幫他。”謝懷瑾猴飲着奚仲景的上好毛尖,豪放之态一如其父謝雲峥武将之風,奚仲景無奈地搖頭,真是可惜了這懷瑾美玉之名。
“且說說,遇到什麼麻煩了?”
“我這朋友,被人坑啦!好端端地抄書,字迹秀美,注解清晰,才區區三百文一本,簡直沒天理!”
抄書?
聞言,奚仲景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眼前清秀書生,嗯,衣服素白但毛邊微起,頭上僅一根木簪束發,腰間也沒有最近世家子流行的壓服佩環…诶,再多看幾眼,好像這臉頰肉也凹下去了。
奚仲景的目光比窗外的餘陽還要刺眼,照得徐長赢差點都沒把持住,幾欲想溜。
“我這不是突然想起,您這也有很多書,這翰竹院總歸能容得下他的吧。”謝懷瑾讨好地替奚仲景倒了杯茶,茶水八分滿,然後順帶着也給自己滿上。
“唔…老夫懂了,你是當我這翰竹院是慈幼局,不遠萬裡托孤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