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
“老爺!”
衆人驚慌,徐瀾連忙上前查看,隻見其腳下的名貴花梨木地闆上,木屑翹起,旁邊躺着幾塊碎裂的瓷勺,原是徐伯程不小心弄掉了。
“你…你剛剛說,他叫什麼?”
顧不上有沒有被鋒利的瓷片給刮傷,徐伯程一手撥開已經準備躬下身去,撿碎勺的徐瀾,飽經風霜的眼睛此刻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大兒子,像是不敢相信剛剛聽到了什麼。
“父親,您怎麼了?就算是再怎麼急也要留心安全啊!”
徐時寬此時也被眼前的景象給吓到了,印象裡,身為一家之主的父親從來沒有像現在那般失态,全然沒有了為官将近三十載的淡然自若。
見屋内好幾雙眼睛都看着自己,陷入魔怔的徐伯程此時也堪堪回過神來。
他黯然垂下眼,原本激動急躁的心情,也像是突然被人一掌打斷那般平靜下來,“為父失态了…你們繼續吃吧,我有些不舒服,先回房了。”
說罷,他擡手示意徐瀾,拿過趁手的拐杖,無視屋内所有人關切的眼神,一步一頓地朝外面走去。
“徐瀾啊,你說,這麼些年,我是不是應該早些放下了呢?”
走在平整的青石闆路上,徐伯程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徐瀾說着,他的雙眼早已沒了往日在朝堂上舌戰群雄的雪亮與堅定,像突然被什麼東西吸走了光。
“小恪定是惱了我,不然都過了這麼多年,連宴兒都已經有了修哥兒,他怎麼還不回來看我呢?”
“二少爺與老爺您自小交好,就連老奴這個旁外人都看得清,二少爺…許是在外面有些什麼機遇,這才沒能及時回來和您團聚呢。”
恭敬地攙着徐伯程,徐瀾沒有看他,沉着聲音回答。
兩人的步子走得很慢,走着走着,就到了那奇特秀美的假山群。
如今的徐國公府和當年的左谏議大夫的徐府一樣,一草一木,一花一苑,幾乎都沒怎麼更改。
即便是升了官職,換了朝代,徐伯程也沒舍得搬出這裡,怕的就是哪天,徐恪己若是回來,找不到他。
“若是像你說的那般,就好了…”徐伯程虛虛地說着,不像是在回答,更像是在安慰。
他輕輕撥開徐瀾虛扶的手,獨自朝前走着,“咚咚”的拄拐聲既規律又低沉,步履蹒跚的老人緩緩走着,隻剩下管家打扮的人原地等候。
白發蒼蒼的徐瀾何嘗不知道徐伯程在想什麼。
當年,年僅七歲的他就被人牙子賣進徐府,簽了死契,被當時的老管家分配到剛出生不久的徐府嫡子徐伯程身邊做侍從。
幾十年如一日,他勤勤懇懇,兢兢業業,為了自家主子能夠健康順利地長大,徐瀾幾乎可以說是做到了寸步不離,遠比他應該做的還要上心。
韓姨娘趁虛而入,庶子徐恪己的境遇,孔嬷嬷欺騙徐伯程,宋主母聯合南華道士逼迫徐恪己出府,等等…這一樁樁一件件,他怕是這個府裡唯一一個清楚之人。
比徐伯程知道的還要多。
夏日的陽光照得人眼睛直眩,徐瀾試圖看一眼頭頂上耀眼的太陽,可眼睛卻霎時間像是被蒙上了一層白布,亦或是在眼前放了一個又一個圓盤,大大小小,變幻莫測。
恍惚間,他好像又見着兩個年紀相仿的小兒,在假山群裡玩藏貓。
“哈哈哈哈——都讓你平日多出來動動,你看,這才跑出來沒多遠吧,你這就不行了!”
十有三年,學樂,誦詩,舞勺[1]。天還沒亮,徐伯程就跑到沉香閣裡,一把掀了還在夢鄉的徐恪己的被衾,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而徐恪己也是沒得親哥哥辦法,投降般地穿上了所有的厚衣服,比起一身簡裝還嫌熱的徐伯程,他簡直就像是夏日淩晨裡的一隻掉隊的白熊。
“哥哥…都說了,我不學習,我也不學武,連爹爹和嫡母都不管我,随我去了,你怎麼還這麼固執?”
徐恪己像一隻沒有靈魂的阿飄,由着前面的徐伯程拉着自己的手臂,漫無目的地跑着,見不遠處有一處石階,他當即用力輕甩開他的手,撒腿跑到石階上便賴着不走了。
“真是的,你這麼懶!以後成婚生子了,還怎麼給子女們做榜樣啊!”
“嘿嘿,這不是還有你嗎,有出類拔萃的大伯在前面,子女們學你就行!”
看着站在面前的徐伯程,徐恪己露出了讨好的笑容,可這笑放在他臉上并不讨厭,反而還襯得那清俊更加生氣靈動起來。
“就連孩子的名字,我都想好了,春為青陽,夏為長赢,秋為九和,冬為北陸,怎麼樣?好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