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景升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現在的感覺,他呼吸急促,連手上的拄拐都松開,好在一名小厮眼疾手快,這才沒讓頂上珍貴的琉璃珠磕落地。
順着他驚愕的目光看去,隻見少年的手上竟不知何時拿出了一塊木佩,一左一右,與羊脂玉佩交相輝映。
徐長赢輕輕将兩佩靠在一起,沒想到兩塊佩像是互相之間有吸引力,“啪”的一下,竟嚴絲合縫,完好無缺!
“…這是家父留給我的,唯一一件遺物。”
提到弟弟的離世,徐景升的心好似又被利劍刺了一回,滿是皺紋的手輕撫着圓滑的木佩,年老眼花的他,淚水又布滿眼眶。
想要仔細看清,卻又什麼也看不清。
枯瘦的手指摩挲着木佩的正面,徐景升的臉上滿是希冀,他連忙問道:“長赢,你幫我仔細看看,那木佩上,是不是有祥雲圓月紋樣?老頭子年紀大了,就連眼睛也都沒有年輕時好使了…”
沒人比徐長赢更清楚木佩的細節,不用摸都知道。
少年沉默地點頭,臉上的神情像是凝固一般,随後又從鼻腔内發出一道低喃:“有…”
“沒錯了,沒錯了…”
徐景升瞬間淚如雨下,再也忍不住了,去他丫的失态!
他虛虛扶着徐長赢的手,牽着他入座,同他細細講着眼前八卦佩的由來。
“當年,我十六歲的時候,父親偶然間得到這塊刻羊脂玉,因玉有瑕疵,他特地做成八卦佩的樣式,刻上金烏[1]紋樣送給我,當時小恪見了也十分心喜,可是…”
“這玉佩真漂亮!”隻可惜另外半邊有裂,不然…
算了,他在想些什麼,就算完美無瑕,父親也不會将另一半玉佩送我的。
徐恪己無聊的把玩着手中的錦盒,打開一看,裡面就單單放了一支極細極細、用純金打造的金簪,下面還墊了一塊藏青色的帕子。
俗氣之态,粗不可比。
“父親隻是提前送了份禮給你,肯定不是生辰禮,你不要傷心啦。”
徐景升好心替父親解釋道,隻是話語太過蒼白,也就隻有他這個傻白甜才會信父親的托辭。
金簪,也可解釋為金針,青帕如海,寓意金針落海——永無出頭之日。
父親真是好心思啊…
徐恪己沒有說話,隻是譏諷般挑了挑眉,見傻白甜哥哥望了過來,很快又整理好表情,變回那個對任何東西都意興闌珊的弟弟。
年僅十六的徐景升沒有察覺到弟弟低落的心情,他調皮地眨了眨眼睛,笑道:“喜歡嗎?喜歡的話,過幾年我去遊學,定可以找到塊一模一樣的玉,到時候我也做成八卦送給你!這樣如何?”
正昂着腦袋等待弟弟崇拜目光的徐景升半天沒見弟弟說話,他側目看去,隻見徐恪己輕輕搖頭,雙手推走玉佩,仰着小臉拒絕。
“要等哥哥遊學回來,我都成大人了,還要什麼禮物。”
“大人就不過生日了嗎?大人也是可以收禮的!”
徐景升不滿意了,第一反應是覺得弟弟肯定是笃定他找不來相似的玉佩。
父親不給的,哥哥來給!
見徐景升心意已決,徐恪己靈機一動,折中想了個法子。
“哥哥,不然這玉佩先借我幾天吧,我選幾塊漂亮的木頭,照着樣子也設計一塊,然後再在上面刻上祥雲圓月紋樣,與哥哥相呼應,這樣我也算是有‘玉佩’的人啦!”
“那天過後沒多久,我突生疾病,再清醒時,弟弟便消失不見了,連同我給他準備好的玉佩也沒能送出去,竟讓他自己給自己造了一塊,老夫這是都錯過了什,咳咳咳——”
“國公!”
“父親!”
兩道驚慌的聲音夾雜在一起,隻見徐時宴突然從屋外進來,提前一步飛身撲到徐景升身上,像是在急切找尋着些什麼。
很快,他迅速從徐景升的衣服裡掏出一小罐藥瓶,倒出一顆,慢慢用水給他吞服。
“父親操勞半生,身體也每況愈下,顧禦醫囑咐過萬不可激動,令堂弟受驚了。”
見老人氣息逐漸平穩,徐時宴這才抽出心神,以另一個角度重新端詳起這位多出來的堂弟。
氣度翩翩,彬彬有禮,那與自家人極為相似的面容,如今也有了合理的解釋。
沒曾想,剛剛還在堂中沉默觀物的少年,竟聽到徐時宴喚了他一聲“堂弟”,便落了個幾乎落荒而逃的樣子,差點連在府上被好吃好喝伺候着,悠閑自在的衛二也落下了。
“姑爺,姑爺!你等等我!”
“我的荔枝膏水[2]還沒嘗幾口呢…”
衛二小跑幾步,終于跑到徐長赢的前面,停下來喘口氣。
他無意間瞟了一眼,卻發現自家姑爺臉色又青又白,比染缸裡的顔色還要多變。
他試探問道:“姑、姑爺,你沒事吧?話說,今天我們來徐國公府是為了什麼事啊,為什麼我聽見有下人,私下裡稱呼你為三少爺呢?”
徐長赢聽見“三少爺”,臉色又僵硬不少,他咬了咬牙,面對衛二的疑問,他竟不知道從何說起。
一切都太匪夷所思了。
明明在來之前,他心裡想的都是對方認錯人了,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有幾個同名同姓的人不是很正常嗎?
但他的心裡其實一直都有一個聲音在隐隐說:别騙自己了,徐伯程次子擅長木工,自己的父親也做的一手好木活兒。
徐伯程次子有一個對他視若珍寶的哥哥,自己的父親在小時候也曾無意間透露過他也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哥哥。
金烏羊脂玉陽佩,圓月黑檀木陰佩,金烏指陽,圓月意陰。
這分明就是再确鑿不過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