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抿了抿嘴唇,點點頭後,一道驚堂木的聲音驟然從堂上傳來。
“啪!啪!”
一時間,諾大的開封府,滿座寂然,無敢嘩者。
隻見一襲深紫色圓領大袖官袍的冷臉男子從後方緩緩走出,頭戴幞頭,下腳登靴,腰間束以青玉浮雕革帶,為官威嚴之勢,讓人不寒而栗。
“堂下何人?”
畢準厲聲道,堂下人頭熙熙攘攘,竟無一人應答。
他微眯着眼,目光分外森冷,看着側前方還在悠哉悠哉地讓下人錘着腿的某人,話語間閃過不經意察覺的危險。
“柳公子,你這是何意?帶了這麼多人來我開封府,莫不是柳禦史提前派你來視察民意,意圖将我也參上一本?”
遵照聖意,殊勳茂績加冕,一步一個腳印的從地方州府改派回京的畢準,還真不怕這種倚靠祖上蒙蔭,在民間為非作歹的世族子弟。
“畢府尹可想岔了,小爺我這可是替你治理社會亂民之象,給你添績來了。”
柳常德頭上裹着一層厚厚的繃帶,額前還滲出了一大塊血迹,青紫的熊貓右眼比拳頭都大,正半死不活地賴在椅子上,沒分出半分眼神。
“我如今可是受傷了,想必堂堂的三品青天大老爺,應該不會冷酷無情,硬是要求我下跪參拜吧?”
先下手為強,柳常德邊說着,還擡手“哎喲,哎喲”地作頭疼,人群中逐漸有些吵雜,畢準見了也隻是微微挑了挑眉毛,沒有說話。
這是在點自己呢。
他扯了扯嘴角,開封府尹正三品,禦史中丞正四品,若今天真讓柳常德按照往日的規矩來,說不定明天呈給聖人的折子裡就有參他的一本。
不想跟柳常德扯皮,畢準拿起驚堂木又拍了拍:“肅靜!今天你來是所為何事?”
柳常德嗤笑一聲,也不裝了,指了指堂前已經站了很久的四個人。
一個花甲之年的破落算命先生,一對年幼枯瘦的姐弟,還有…
畢準的眼睛在男人的臉上停留了一瞬,很快卻又往一旁掠過,仿佛剛剛的那一息都是錯覺。
“這些都是最近與小爺我有過過節的人,諒府尹繁忙,我特地派人都将他們一一捉來了。”
柳常德翹着腿抖着,一旁候着的婢女立刻端茶上來,他色迷迷地接過後,大手竟繞到後方,狠狠地抓了一把婢女的翹臀。
畢準眉心一皺,面露鄙夷。
大庭廣衆之下都敢如此放肆,真是膽大妄為,目中無人!
好在除了畢準,沒有人瞧見柳常德的舉動,他用茶水漱了漱口,緊接着全數吐到婢女合攏的掌心裡,接着說:“反正人我都給你抓到這兒了,究竟哪個才是真正的真兇,就看府尹你的了。”
話音剛落,算命老先生再也忍不住了,老身子骨一下子跪倒在地,雙手顫顫巍巍地作揖求饒:“青天老爺,青天老爺啊!這可不關我的事啊,求求你一定要明察秋毫,救救老夫!”
旁邊的姐弟二人也生生跪了下去,弟弟年幼,尚且還不明了發生何事,隻是一旁的姐姐用力按着他的頭,一下一下地磕着。
口中也不停念叨:“求、求求青天老爺,饒命啊饒命啊!”
一時間,衆庭嘩然,堂上四人,隻剩下了一挺拔身影還直立地站着。
已經習慣了類似情況的畢準臉色不變,厚厚的驚堂木又接連拍了好幾下,場面才得以控制。
淩厲的視線重新彙聚在柳常德身上,畢準扯着嘴角笑了笑:“你所說的過節,就是指這些?”
畢準揚了揚手中的狀紙,隻見上面寫了些如半月前無意快馬撞翻算命老頭的攤子、七日前欲買豆腐卻被一黃口小兒咬傷右手掌心等,不過具體為何徐長赢會在此,卻沒有詳寫。
“你曾說,打人者身強力壯,手法生疏,乃初次犯案,不像是有身手、有計劃之人?”
“沒錯!”
“那正好,你自己看看,門外的老百姓們也都睜開眼瞧瞧,這跪地之人,一老兩幼,别說打人了,就是在路上摔了一下,那都可能會有性命之危。”
随着畢準的話,衆人皆伸長脖子看了看,沒一會兒便有人驚訝地開了口。
“這算命老伯我認識啊!平日沒事就喜歡支個攤子在百花井巷替人算命占蔔,都快幾十年了吧,我家二兒子的大名都是他幫我起的,花了我十枚銅錢呢!”
“诶,那不是賣豆腐的苗家姐弟嗎,平日裡也是在百花井巷和弄琴街尾送豆腐的,我說怎麼今天沒聽見他倆推豆腐車的叫賣的聲音呢,原來是被抓到這兒來了啊!“
…
類似的聲音還有很多,在人群裡接連冒個不停,畢準輕掃了眼喧鬧的人群,心中有了底。
“柳公子,你都聽見了?他們手無縛雞之力,隻是在日常中與你有了矛盾,無端端被抓了過來,這怕是鬧到城門底下,傳到聖人面前…”
柳常德聽了冷哼一聲,當即就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怒氣沖沖地走到徐長赢面前,“那畢府尹的意思是,排除其他,這個男人定是迫害我的真兇了,那正好,來人!把他給我抓回柳府,看小爺我不扒了他一層皮!”
話音剛落,人群中不知何時鑽出來幾個家仆打扮的人,個個膀大腰圓,兇神惡煞,撸起袖子就朝那颀長如松的身影走去。
“嘶——”
冷面靜觀的青果頓時倒吸一口涼氣,原是蘭時一時緊張,修剪圓潤的指甲生生掐住了她的手臂,松手後,一個個月牙狀的甲痕驟然。
“是夫君嗎?不可以抓夫君,夫君!”
蘭時耳朵好,隻聽了圍觀衆人的零星話語便知道事态發展,她掙紮地撥開青果,欲要從前面過去,就差一點,她就快要摸到官兵冰冷的劍鞘了!
将将掙開之際,一道熟悉的聲音自耳邊響起,緊接着,一柄溫涼的玉骨扇輕輕在肩上一推,嬌小的蘭時如同歸巢幼燕,跌回了青果的懷抱。
“姑娘莫急,有畢小準在,這京城的天還輪不到他柳常德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