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吵吵!吵什麼吵!人撞死了沒,沒死的話還在這叨叨幹嘛!”
尖銳的聲音刺穿而來,蘭時和白術應聲看去,隻見一扇漆黑木門打開,從裡面走出來一個身穿深色布衣的男人,他面孔發黑,額頭尖削,黑黃的臉上撲了層厚厚的粉,襯得兩頰肥肉像兩個倒挂的肉丸子,看着讓人怪難受的。
“沒看見我們正忙着嗎?要是沒什麼事就别擋道了,我還沒怪人光天化日的,帶個瞎子出來弄翻了我們家的東西呢!”
殷谷公半扭着腰,走姿怪異,像是想要走出磅礴的氣勢,可那下半身扭動着的步伐卻按耐不住。
殷谷公先是心疼地看了看滿地的雜亂,朗聲唾罵了幾句不省心的玩意兒,随後又不耐煩了瞅了眼還站在一旁的兩人,甚是不屑地朝天翻白眼。
突然,不知從何時竄出來一隻黑耳大狗,狗兒兇狠地趴在地上,咧開尖銳的利牙,惡狠狠的眼神死死盯着殷谷公,朝他大聲吼着:“汪汪!汪——”
“去!什麼肮髒玩意兒快離我遠點!”
殷谷公猝不及防,被烏耳吓得花容失色,他尖叫着朝旁人的身後躲去,慌亂間還将幾匹漂亮的綢緞給踩了個紮紮實實。
“烏耳,快回來。”
帷帽下傳出一陣低語,聲音不大,但對于聽覺敏銳、聰慧機警的烏耳來說卻足夠了。
烏耳登時收起耳朵,立起身來,噌噌噌地就朝蘭時方向跑去,隻離開前,還不忘繞着殷谷公和下人的腳邊走一圈,湊近鼻子好好将此人的氣息記在心裡,以示警告。
殷谷公見危機解除,這才從下人身後伸出頭來:“哼,我道是什麼鬼東西呢,原來是惡犬配瞎子,絕配得很!”
“你——”
“你你你,你什麼你!這耗損的東西我也不指望你們兩個破落玩意兒能賠得起了,快滾快滾,别杵在這兒礙事,耽誤了我的時間你擔待的起嗎!”
殷谷公性子做作,談吐間都是些不自然的拿捏強調,這都源自于他以前是在鄉裡地方做龜公[1]的。
隻可惜空有一身架勢,卻是個中看不中用的,男子該有的态勢他沒學去,反倒是學了不少花娘會的玩意兒。
殷谷公說話不客氣,連面子功夫也不做,巷裡探出身來看熱鬧的百姓很識趣,沒一會兒便都退了回去。
顯然,他們已經對這即将新來的那戶人家有了認識,這不是他們第一次如此行事了。
“你!”白術性格沖動,頓時就将這幾年學來的穩重模樣丢了老遠。
她撸起袖子就要跑到殷谷公面前讨要個說法,卻被蘭時的輕語扯住腳步,“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無需再跟他們計較。”
再這樣計較下去,無非就是惹得自己更加生氣罷了,一點實際作用都沒有。
無非就是陌路人,以後也不大可能再遇得見了。
被蘭時捏扁氣的“鼓包子”聽後隻好癟了癟嘴,就此作罷:“算你好運!要不是小姐攔着我,我準罵得你狗血淋頭!”
正準備回屋的殷谷公聽到聲音,白術作罷了,可他卻沒有。
殷谷公鄙夷地側過頭,矯揉造作地用手掩口:“真晦氣,香粉都沒鋪完,等會兒妙娘還要來我這兒呢…”想到這他又氣急,重重切了一聲後便頭也不回地扭着身子走了。
“怎麼會有如此讨厭的人啊,男不男女不女,那臉塗的比鬼都白,大白天的真吓人!”
白術見狀也毫不示弱,立刻朝地面“呸呸呸”,邊說着還邊用力跺腳,将腳下所有的小人都踩死!
這時,翰竹院的大門突然打開一條縫隙,緊接着一個小童神情畏縮地探出頭來,見蘭時和白術狼狽地站在門外,趕緊小聲地喊了喊。
“蘭姐姐,白姐姐,你們快進來。”
小硯台朝兩人揮了揮手,等兩人進來後關上門,他又手腳麻利地從一旁拿起半盆清水,呼得一下全撒到門上。
“小硯台,你這是做什麼呢?”
蘭時不解問道,大量的清水灑在門上,接着又反濺到蘭時手上,冰涼的她一陣顫栗。
“蘭姐姐,你不知道,那對門新搬來的人家,可不是什麼好相處的。”
小硯台甩了甩盆,眉關緊鎖,一副難以言喻的樣子,就差把讨厭二字刻在臉上了。
小硯台是翰竹院新來的門童,年紀小,生性開朗,平日裡就幫奚仲景做點簡單好上手的活計,順道也看管看管院子,賺點碎銀。
可自從對門搬來了新人,一切都變了。
翰竹院此時沒什麼人,該做的普活小硯台也早就做完了。
白術心裡好奇,可她心裡依舊惦記着蘭時剛剛的遭遇,先讓小硯台拿來幹淨帕子,替蘭時潔淨臉和手,接着再讓他把藥箱拿來。
“幸好…隻是擦破了些皮,有些紅腫,不然回去後我可怎麼跟姑爺交代?”
白術心疼地看着眼前一片紅腫,心裡止不住又對剛剛的那個鼠人怒罵一通。
“不交代不就好了麼,”聽見她歎氣,蘭時擡頭對她笑了笑,輕聲道:“是我不小心,這點小事還是不要打擾夫君了,隻要你不說我不說,對了,還有烏耳也不說。”
“…嗚?”
趴在門檻邊,細吹着涼風的烏耳聽到名字,兩隻烏色的耳朵立刻豎了起來,毛茸茸的腦袋還一點一點的,也不知道是在應和誰。
就算我不說,到時候姑爺自己也會知道的。
白術心裡嘀咕,沒有說話。
按照姑爺對小姐的上心程度,就算是哪天小姐多掉了幾根頭發,姑爺說不定比她都清楚。
丫鬟一時沒了聲音,蘭時也不急着再去勸她,隻是靜靜地坐着,感受書墨香的韻味。
可旁邊的小硯台可是個出了名的話痨性子,他和烏耳一起蹲在門檻邊上,蓬松的毛發實在誘人,他止不住上手摸了起來,邊摸還邊吐槽起來。
“蘭姐姐有所不知,對面那戶人家聽說可是從雲州府遷上來的,說是那主人家再過幾年都快近花甲之年的年紀了,上京領賞的同時還不忘帶一房小妾上來,真是不像樣子。”
小硯台翻了翻衣兜,早上客人多,剩下的半個肉包子還沒吃完,他掰了一半伸到狗狗前面,很快掌心便傳來一陣酥癢,刺撓的他直樂呵。
“前幾日聽周圍鄰居提過一嘴,說那家主人好像姓錢,是、是…是從哪兒上來的?”
小硯台語塞,一時間想不起來,他擡起另一隻空着的手撓了撓頭,眼神随即落到不遠處,多用于小兒啟蒙用的書格上,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
“我想起來了,是上陽縣,是從上陽縣來的大地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