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哥,你畫的是什麼啊?”
離人群不過十幾步外,槐樹下,一身穿監生服的少年正半跪着身子,俯在一孩童胸前,以衣襟為布,烏墨為彩,細心作畫。
“生于幽谷,盛于石縫,不畏艱險,乃為墨蘭。”
隻見少年回答間,行筆未停,葉雖數筆,其風韻尤長,色墨比之蘭瓣更深,反而更能襯出多重層次,意蘊非凡。
徐長赢很快便畫好了,孩童很是高興,亮晶晶的雙眼止不住飛揚的神色:“大哥哥你好厲害啊!這下媽媽就不會責罵我弄髒衣服了!”
徐長赢先是笑了笑,然後正色:“還是要跟家人說一下的,下次不要再在人多的地方跑了,很危險,這次且幫你過了你媽媽那關,下次就沒那麼好運氣了。”
孩童也非不識理的年紀,聽了他的勸誡後,便好聲好氣地應了下來,答應以後小心。
“行了,快去找你的家人去吧。”
少年眼尖瞧見不遠處有一位行色憂憂的婦人,正叫喚着“正哥兒”的名字,想來應該是孩童的家人,好好叮囑一番過後,剛直起身來轉身離去,就聽到清脆的聲音響起。
“謝謝大哥哥替我畫的畫,大哥哥是喜歡很喜歡蘭花嗎?”
原是孩童仍未走。
徐長赢低頭,垂下眼,複而又擡起,帶着竟有些慵懶的低笑:“嗯,很喜歡。”
大抵是隻有喜歡到不得了了,才會在替孩童解決衣襟墨痕的時候,第一時間想到的是蘭花,而不是其他吧。
孩童得了想要的答案,歡喜投入母親的懷抱。
得了小厮的回禀,知徐時寬那頭還需些時間,徐長赢也不急着先一步離去,倒是就着枝繁葉茂的槐樹暫歇。
徐長赢試圖理清腦中雜亂的頭緒。
話本的路子還在有條不紊的進行着,據他最近觀察,市面上幾乎八成以上的書肆書店都售賣着浮光先生的書籍,其中《狀元郎與盲妻》的本子更是被擺在了店内最顯眼的位置。
徐長赢筆力不差,學習能力更強,早就已經把尋常話本應有的套路和招數統統拿捏個遍。
用奚仲景的話來說就是——“用寫八股文的人的手寫勞些個情情愛愛的簡直是太欺負人了!”
《盲妻》從問世以來,至今已經出了近九冊,仍未完結,這也是徐長赢為自己留的一步棋。
需要耐心打磨,切忌心急。
再說錢守仁那頭,徐長赢已經将錢府裡的人的底細都摸了個遍。
得益于徐景升的幫助,他隻是挑了個徐景升和徐時宴都在的場合,稍微提了一嘴有天突然從茶樓小厮口中得知以往上陽曾醜聞伴身的惡地主,竟搖身一變成了朝中大臣們口中祥瑞賜福的吉祥人,兩個在官場上摸爬滾打多年,都不知道見識過多少“逆天改命”把戲的人立刻心領神會。
新任家主僅看了眼無言沉默的老者,便出聲将鶴青指派到上陽,查個明白。
事關朝堂社稷,又蒙聖恩随蔭庇,光是這一個理由,徐景升就不會容許一個留有污點的賊人靠近聖上。
那日夜晚,徐長赢從徐時宴那裡借醉,也是因正好鶴青帶消息回來,他順便尋了個由頭一同去罷。
對了,還有辦事兒需要用到的銀兩…
攏攏計計,應該就這幾件事吧——
思緒還未回籠,一道聲音緩緩響起:“這位公子,老夫纨兒喜得佳緣,不嫌棄的話就收下這喜糖,帶回家中給家人們一點喜氣吧!”
徐長赢依聲擡眼望去,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正正朝馬車走來,隻見他步态穩健,行走如飛,毫無龍鐘老态,紫袍金帶加以雙拱魚符,身後還跟着一位手捧喜盤的小厮,渾身上下都散發着喜氣洋洋的氣息,讓人一下就知道來人是誰。
“見過談閣老。”
徐長赢拱手作揖,談隽哈哈大笑。
他沒有掩蓋自己的身份,剛下朝會,也沒打算先回家換套衣服,直接讓家裡車夫把馬趕到大理寺門前,為的就是趁這人多的時候,來看看喜糖派發的情況,順便忍不住也親自下場,聊表内心無法言喻的快樂。
快樂!實在是太快樂了!
試問還有什麼能比的上他終于把兒子扔出家…不對,是終于盼上乖子娶妻來得更快樂的事呢!
可不得好好慶賀慶賀!
談隽笑了好一陣,進而咳了幾下,擡手舉袍,竭力收斂住就快要發散八千裡外的笑意,穩住聲道:“公子好眼力,老夫這般魯莽的樣子,可真是見笑了。”
見徐長赢收禮後,眼睛依舊是下視,作謙恭态,便跟他閑聊起來:“适逢不巧,從旁窺了你同那孩童作畫,老夫見你畫工精巧,行筆流暢,可是師從大家?”
“閣老過譽,晚輩出身田野,隻多見湖光山水,鄉間綠草,随意了了,何談大家可言。”
徐長赢拿不準談隽找他閑聊的理由,應該是閑的。
東郡談氏,善析辯,好識人,大哥與談墨是好友,不代表他也是。
平日裡他并未跟談墨有過多交集,最多,也就是在茶餘飯後聽過幾句。
兩人最近的接觸,應該是那年衙門口前那次相助吧。
就眼前的事來說,都還是一刻鐘前,在馬車上聽徐時寬八卦來的。
“看你打扮,應該也是國子監裡的學生吧,若是不嫌,可願意和老夫叙上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