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搖搖晃晃,三個女人擠在一起,頭油味、香粉味往人鼻子裡撲。
早上吃得太多,又都是油膩葷腥之物,在馬車上颠簸來颠簸去,紀棠的胃有些不舒服,喉頭直犯惡心。她往邊上移了移,把手肘靠在馬車的窗沿上,臉埋在臂膀裡,本想借此緩解不适,反讓腦袋受到更大震動,暈暈乎乎地越發難受。
王老太太注意到紀棠不對勁,手掌覆在她的額頭,“這也不燙啊,芳慧,你是怎麼了?”
“看芳妹妹這樣,怕不是要……”
“嘔……”姜曉芙話還沒說完,紀棠就彎下腰,就着手帕上幹嘔了幾口。
王老太太渾身一顫,向邊上閃了閃。
姜曉芙看着王老太太臉上的驚慌和嫌惡,微笑着說道:“姑奶奶别怕,芳妹妹沒吐出什麼來。”
王老太太目露讪色,拉拉衣襟,關心起紀棠:“芳慧,我記得你從前坐馬車的時候不會難受,是不是吃壞肚子了?”
“早上、貪嘴……”紀棠的眼前一片水光,擡起袖子就要抹眼淚,忽然模模糊糊看見一塊紅色絲帕從斜對面被遞了過來,接來擦了擦眼角,才繼續道:“祖母準備的飯食味道太好,我沒忍住多吃了些。”
“芳妹妹還和個小孩子一樣。”姜曉芙收回手微笑道:“到了聽雲樓喝點酸梅湯解解膩就好了,貪多嚼不爛,芳妹妹可要吃一塹長一智。”
王老太太往紀棠身側挪了挪,順着她的背,附和起姜曉芙的話:“下次記得可不能吃太多,七分飽便是最好。你要是真喜歡那些菜肴,我日日三餐讓人給你準備着就好了。”
紀棠由此回憶起白玉蹄花、醬燒肘子等菜,才平靜的胃又翻湧起來,她知道要是真吐出來,聞到味道會更加不好,忙揚起頭,靠在車闆上,擺着手對王老太太說道:“祖母,你快莫要提了。”
王老太太看她雙目微阖,面色蒼白,低聲道:“好好好,我不說了。”
“不如送芳妹妹回去?”
王老太太搖頭,“現在回去了還是難受,不如趕到地方,吃點酸酸的,也許就好受些。”
“是曉芙淺薄了,姑奶奶所言極是。”姜曉芙贊同完,勾唇一笑:“何況銀子都搭進去了,不去可全白白浪費。”
王老太太心思被人看穿,幹笑兩聲,勉強道:“幾兩銀子而已,能算……呀!”
紀棠被她那一聲驚到,睜開眼睛,有些不悅,“祖母,我聽人說老人家的情緒不宜大起大落。”
王老太太摸上紀棠的手,喜道:“不打緊。我是突然想起叫人裝了桃子來,芳慧,你可要吃個緩緩?”
“現在都還隻是青果,怎麼能吃?”
紀棠抽回手,閉目捏了捏眼窩,“曉芙姐姐不知,這些是時飛少爺從南方尋覓來嘗鮮的,一份送到夫人房裡,算是給姝婉姐姐的生辰禮物,一份孝敬了老太太。”早上,下人端上來時家送的禮時,紀棠已是想吃,此番嘴裡苦澀,更是急不可待,睜開眼笑着對王老太太道:“勞祖母叫小桑給我拿一個來。”
王老太太點了點紀棠的頭,“本來是想邊看戲邊吃的,罷了,那些甜甜的東西我不愛吃,原也是全留給你的。”說完,就喊停了馬車,掀起簾子,和外面的的婆子說了幾句話,那婆子立即噔噔跑到後面,不一會兒,就拿來一個蓋着藍布的竹筐送了進來。
姜曉芙坐在靠門的位置,順手接來,正要遞給王老太太,王老太太道:“芳慧身子不便,就放你邊上吧。”
姜曉芙于是把竹籃放下,從中取了一個出來,她想起王老太太先前說不吃的話,但按着禮數還是雙手呈給她。
王老太太看了那桃子上的白色絨毛,心裡也毛躁起來:“牙都快掉光的老東西,還吃這些東西?給你妹妹吧。”
“是。”
紀棠謝過姜曉芙,吃了一口,桃子很甜,又有自然的清香,她一下子覺得大好,垂目細細看那桃子,贊它比天上的仙桃還管用。
一口、兩口、三口……轉眼桃核已經露了出來,紀棠正要再吃,姜曉芙出言相阻:“還吃下去,也許又要難受。”
紀棠垂下手臂,手并半個白桃擱在膝上。
“你為什麼不吃?”她問。
“我不喜桃子。吃得手上嘴上都是毛毛的,很不舒服,就算用水洗了,那黏膩的感覺還要存好久。”姜曉芙看紀棠對着桃子的表情頗為微妙,反問她道:“芳妹妹很喜歡吃吧,我為着你身體着想不讓你吃,你便一副看着桃子快哭的表情,好像我欺辱了你,讓你受了很大委屈。”
紀棠看着桃子,似在回姜曉芙的話,又似自語:“一開始不喜歡,後來也不喜歡了。”她把那半個桃子用絲帕包了放在一邊,回過神才發現用的是姜曉芙給的那塊,她擡頭對姜曉芙笑笑:“絲帕我屋子裡有不少,回去了随你挑。”
“無妨。”姜曉芙淡淡回應了她。
馬車還在繼續往前走去,去聽雲樓的路好像如柳安街到守神山一樣,長得沒有盡頭。紀棠找了個舒服的位置斜依過去,在還有桃子清甜味道的空氣裡,慢慢合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