産婆看紀棠皺眉,解釋道:“小姐擔待,屋裡頭還不到開窗子的時候,産婦現在要是吹風着了涼,以後怕是會落下病根。”
身後王老太太哭聲更大,嗚嗚咽咽,好像山中嚎叫的狼。
紀棠回身看去,王老太太滿臉悲戚,停不住地哽咽抽泣,月光之下,她的頭發更白了。上官柳、靈拂自不必多說,他們的目光從開始時就讓孫姝婉牢牢吸住。
熒熒輝光奪去紀棠注意,她眉頭緊皺看着沉宣手腕,一直套住他的镯子此刻居然生出一條條墨綠色絲帶,它們仿佛有了生命一樣,一點一點從沉宣指尖攀爬到整個臂膀。隔着衣料尚且如此,裡面情形可想而知。
沉宣似乎察覺到紀棠注目,他擡起了頭,輕輕搖了搖頭。而後,另一隻手覆在了妖異的镯子上,霎那間,墨綠絲帶消失不見,除了他額頭上蹦出的細密汗珠,一切都如往常。
紀棠默默歎氣,踏入了悶熱的屋子。
霜降靠在軟枕上,面色很白,像是一張上好宣紙,也像新織就出的綢緞。
“你來了?”
“我來看看你。”
一抹悲傷在霜降濕潤的眼底閃過,“我知道隻有你會來。”
恰巧一個丫頭端了碗湯上來,紅堂堂的,上面浮着幾顆切開的紅棗,紀棠端着,來到霜降身邊,在床沿邊坐下。
霜降道:“我不喝,我已經喝了許多了。”
盛滿湯的勺子回到了碗裡,“不想喝就不喝。”紀棠沒有再說勸慰的話,那些蒼白的語言很少有用。
二人無言靜坐許久,一聲長歎打破沉默。霜降道:“你不怪我嗎?”
紀棠擡眸,眼中帶着驚異,她沒有想到她會說這個。
霜降苦笑,“你這幅樣子,我還真想騙自己你不知道。但是,你都知道了,對不對?”
紀棠看着眼前說一句喘半句的人,想到的卻是初次見她,她穿的那身褶子裙,桃紅色已經很是奪目,偏偏上面又繡了大片綠葉,大紅大綠撞在一處,登時增添了俗氣。可這卻不令人讨厭,因為穿着它的人臉上雖塗了厚厚白粉,眼睛卻那麼明亮動人,讓人不由更加憐愛她,以為她真是個從小地方來的單純姑娘。
可這一切隻是蓄意僞裝,既騙過了孫柯,也騙過了紀棠,如果沒有玄钰,或許紀棠現在還不知道她真實身份其實是京城高官家中出來的歌姬,那便想不到後面許多事情是她的手筆。
紀棠道:“已經不重要了。”
“不重要了……不重要了……”霜降喃喃自語,撫摸着薄被上繡着的鴛鴦,它蓋着她平坦腹部,沉聲道:“一開始,我也以為不重要的。”
紀棠放下熱度依舊的藥湯,歎息一番。
霜降黯淡的目光忽然滿是祈求,她拽住紀棠的手,語氣焦急:“芳慧,我求你再信我一次!再信我一次!”
紀棠吃痛叫了一聲,霜降卻似什麼也沒感覺出,她的手越發用力,緊緊貼住紀棠,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後求生之機。
紀棠安撫道:“有什麼話,你慢慢說。”
霜降眼中冒出白光,嘴角彎起,一邊流淚,一邊笑着:“有人害我孩兒,有人害我孩兒!”
紀棠何時見過這種場面,頓時手足無措,好在那個産婆走了進來,一把摟住霜降,将一杯水灌入她的口中。
霜降被嗆到連連咳嗽,産婆一面為她拍背順氣,一面含笑對紀棠說道:“小姐莫怕,這種情況我見多了,過幾天就完全沒事了。”
再看霜降,因為劇烈咳嗽,她的面部紅潤起來,真如漸漸好轉一般。
産婆笑道:“小姐,其實剛生完孩子的地方,你個年輕女子來,是不大吉利的,還是出去吧。”
紀棠木讷點點頭,起身離開。
風中傳來花朵香氣,紀棠緊繃的身體逐漸放松,再睜開眼時,就見離她不遠的地方,站着一個脊背寬大的男人,他面前多着一截水藍衣裙。
好像跪着一個人,是誰呢?紀棠一步一步走過去。
便在這時,一道女聲傳來:“是我推了她。”
竟是出自孫姝婉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