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彩之上,淡紫流光閃爍搖曳,不用擡頭,已知道快到了那精緻絕倫庭院,這異樣光芒正是由常年籠罩在其頂端的琉璃天光罩投射而來。
濃郁的香氣從兩個小仙娥身上傳來,衣着平平的她們一人捧了個大花瓶,一步一挪,慢慢屯屯往前走着。
她們正當青春,遠遠不到走路困難的年紀,可是她們就是走得很慢很慢,好像立在前面的不是平南院而是誅仙台。
不過對她們來說,平南院比起陰氣森森的誅仙台也好不少多少,沒人會逼迫她們去誅仙台看行刑的血腥場面,平南院的差事卻不能推脫,怨隻怨她們在一大群仙娥之中資曆最低。去了塵館、豐澤殿的好差事輪不到不說,去平南院這腌臜龌龊的地方十次有九次都是她們。
方臉小仙娥歎完氣,緊了緊抱在懷裡的花瓶,不覺又歎了口氣。
打呵欠會傳染,歎氣也是。
一聲長長的歎息傳來,方臉小仙娥沉聲道:“再是不想去還是要去,你别太難過,這樣的苦事,還得做許久呢。”
“什麼苦事?”
一個陌生女聲突然響起,她還在發愣之際,邊上的人早撲通跪在團雲之上,嗑完了一個頭,恭敬且大聲喊道:“拜見仙君!”
來的不是别人,正是人嫌狗厭平南院的主人——紀棠。偏偏她還是戰神女兒,這天庭數一數二的尊貴人物。
方臉小仙娥還很年輕,說人壞話讓人當面撞見是生平頭一遭,故而她沒有應對經驗,心裡頭慌了,手中自然而然忘記使力,抱着的大花瓶理所當然掉到了雲端,吧嗒幾下響動,細頸玉瓶抖出一灘水漬,在地上滾了幾滾,被一隻粉鞋頂住,穩穩當當停在戰神之女腳下。
“可惜裡面這朵蛇蕊霧草花了。”
一聲長歎後,方臉小仙娥覺得這聲音莫名熟悉,這才反應過來,方才戰神之女就已經來了,那聲歎息便是她的。
方臉小仙娥手心裡已生出冷汗,誰都曉得戰神之女比魔界羅刹鬼都兇惡百倍,即便沒招惹她,隻是讓她看不順眼,便難以避免她的磋磨。如今,她不僅對這個無禮還能硬九分的家夥說了不敬言語,還砸了她的花草,這……這被降罪罰去當一個地仙已算她慈悲心腸,可惜戰神之女連心都沒有,更不要說一顆善心,她必不會滿意這個處罰,勢必要讓她永堕畜生道才肯消氣。
紀棠讓地上跪着的這個起來後,瞧一直站着的那個小臉青一陣白一陣,問道:“教管你的姑姑是誰?”
方臉小仙娥想哭卻不敢哭,跪下磕頭道:“求仙君行行好!放過奴婢吧!”
紀棠眼波移動,看向了另外一位。
“回禀仙君,是方愈姑姑。”
紀棠勾唇,“果然是她。”
咔嚓一聲脆響,方臉小仙娥的心裂成了兩瓣兒。戰神之女責罰了她還不夠,連方愈姑姑都要一并被拉下水。方愈姑姑不愛說笑,總是闆着張臉,可處事公平公正,為人坦蕩。現在,卻要和她一樣被削仙籍,不知道來生是要當埋頭耕地的大黃牛,還是看家護院的小黃狗,方臉小仙娥咬住唇,努力不為悲慘的以後哭出聲。
紀棠走進幾步,扶起她來,“你回去等着吧。”
方臉小仙娥還沒站穩的步伐又是一個踉跄。
紀棠皺了皺眉,抽出餘下那朵花,走出幾步,又折了回來,抱起摔在地上的玉瓶。
“就說是我的話,以後有關平南院的所有事情,再不須你們兩個來。”
方臉小仙娥吊在空中的心死了個徹底,她看着逐漸離去的戰神之女,兩行清淚懸在臉龐,不久,墜在了缈缈升騰的雲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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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朱色舒展的花瓣上還挂着幾滴露水,紅如蛇信的花蕊随紀棠走動的步伐搖晃。
紀棠很喜歡這種花,不是擺在瓶中有空看兩眼,無空就任其枯萎消散的喜歡,而是物盡其用。蛇蕊霧草花碧綠葉子上散發的淺薄霧氣,雖隻能隐藏部分氣澤,好在離惑尚且是個仙力不醇厚的小神仙,足夠騙過他的耳目。
衣袖飄飄,紀棠轉了一圈,再出現時,樣貌裝扮已和方才那兩個小仙娥差不了多少。她捧着花瓶走着,眼睛四處掃蕩,掂量着狐狸仙會從何處竄出來盤問她。這次卻出乎她意料,一路暢通無阻地進了平南院大門。
紀棠有點兒不敢相信,站在石橋上回望一通,拱門外隻有二三雲彩飛過,始終不見那紅衣如血的身影。
紀棠此去凡間,從寒冬到酷暑,過了七個月,二百多天光景。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于天庭而言,不到一日之久。紀棠雖希望在這短短時光中,離惑忽然想通,彼此放過,可心裡又清楚這大概是不可能的。
她不敢在橋上耽擱太久,擔心這是離惑想出的計謀,說不準他就在某個地方偷偷摸摸貓着,一雙桃花眼正盯着她,看她是不是露出了破綻來。要是讓他看出是自己回來,他雖不能硬闖,可在門外的叫喊也夠人受的。
紀棠知道她名聲已經很壞了,離惑叫嚷,天庭衆仙家不會說他不懂規矩,隻會罵紀棠招惹良家少男後不負責任。當然,比起更壞的名聲,她更怕不能安然入睡,所有,她匆匆跳下了橋,閃身走入寶石小徑。
小徑上鋪設的寶石發出熒熒幽光,紀棠看着兩旁日漸枯糜的仙樹靈花,破天荒地有些悲傷,好好的地方到底是毀在了她手裡,轉而又覺得自己居然有了點良心,為着這一點小小的良心,她的心又雀躍飛揚起來。
可惜,她卻沒能高興多久。
路的盡頭,跪着個白衣人,風中傳來他低沉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