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是吳茉兒的執念。見烏虎開始走回頭路,她拒絕:“我不回,我讨厭那裡。”
烏虎不太高興,回身看着她,道:“你記仇,還是惦記姓江的?”
見她沒有反應,他湊到她耳邊,重複了一遍。
吳茉兒咬了咬唇,知道扯皮沒有好結果,說道:“過去的事,不要再說了。”她主動去牽烏虎的手,又道:“有沒有别的路,我們走别的。”
終是心軟,烏虎握住她的手,道:“會遊泳嗎?”
她會的東西挺多,總是超出他預料。
猜到有暗河通往外界,吳茉兒點頭又搖頭,道:“不行,我不能碰水,感染會死。”
這時候遊泳,是真的腦子進水了。
烏虎回想着山中的路線地形,連帶着将可能出現的情況一一推演,說道:“你信我這回。”
他不能丢下她一個人走。她身體差,很難獨立生活,又偏偏狡猾,沒心沒肺,從一而終的概念更是匮乏。倘若他死,她絕不會殉情,十有八九另嫁他人,将他忘至九霄雲外。脫離他的控制,他不敢想,為了生存,她能做出什麼。
她和他其實是一類人。
“沒什麼信不信,保證我的安全,平平安安離開這兒,我就信你。”
夜是那樣黑,雲彩隐匿在天上,斑斑駁駁,勾連着山巒,影影綽綽,仿佛沒有盡頭。
吳茉兒眸中閃着微弱的光,悶悶地道:“我不想遇見故人。你是我丈夫,要保護我,保護我的自尊。”
烏虎摩挲着她的臉,道:“我知道。”
他一直在傷害她的自尊,他知道。
烏虎帶着吳茉兒返回,出于謹慎,換了條更隐蔽的路。
天漸漸亮了。太陽好似熟的雞蛋黃,溫暖,明亮。
經過山崖之下,走着走着,赫然發現前方躺着個人。那人中了箭,血染在散落的碎石跟泥土上,觸目驚心。
烏虎吃了一驚,出于警惕,忙叫吳茉兒駐足,藏在山石遮蔽處。接着,他觀察了下周圍,确定無人,沒有陷阱,方才上前查看。
見是跑腿的喽啰,烏虎忙上前探了探呼吸,又摸了摸脈搏。
人活着,但奄奄一息。烏虎一手擡起他的頭,另一隻手掐住人中。
喽啰臉色蠟黃,嘴唇呈現妖異的紅,像是中毒的症狀。因疼痛,他醒了過來,張着嘴,喉結劇烈滾動,沒一會兒吐出一灘穢物。
附近有一水源。烏虎掰斷箭杆,将他帶到水源附近的背處藏好,傷口撒藥,喂水。喽啰吐了幾次,總算緩過來勁兒。
烏虎道:“是不是官府?”
山寨在背風處,隔得遠了,聽不到什麼動靜,更聞不到什麼氣味,好像靜谧的夜,不知不覺中,鬥轉星移,改天換地。
喽啰一臉虛弱,道:“毒……飯裡有毒!弟兄們毒死了快一半,沒死的,沒了力氣……官府的人上山,沒怎麼打就勝了。錢旺死了……豆兒黑死了……傻三死了……好多人!到處都是血,都是官兵。咳咳……”
事情竟真如她所料。
烏虎震驚許久,道:“是不是呂師爺?”
喽啰搖了搖頭,道:“是大嫂……大嫂在羊肉跟窩頭裡下毒。大當家平息衆怒,手刃了她……其他嫂子也叫别的當家殺了。二嫂跟你幸好不在,不然……咳咳!”
烏虎無比困惑,問道:“哪兒來的羊?”
他走前,寨裡根本沒有羊。
喽啰道:“官兵送來的……路叫石頭堵了,官兵進不來,火藥炸不開,就放羊,往羊身上點火,趕山裡搞破壞。兄弟們滅火……一開始還很高興,以為這次攻山不過如此。大家有羊肉吃了,不吃白不吃。大嫂炖了羊肉蒸了窩頭……那毒用銀針試不出來。肉拿去喂狗,狗吃了沒事,才拿去炖給人吃。沒想到……大夥兒誰也沒想到,大嫂有天會害我們。官兵更歹毒……我們以為他們隻知道一條道,想不到……聲東擊西,更多的人,早就摸黑進來……他們請了羊倌,放一群羊破壞陷阱。那羊……受刺激一樣,見人就往人身上撞!他們還放火放箭扔火蒺藜……大夥兒忙着對付官兵和羊,以為窩頭沒毒,就吃了窩頭。想不到……想不到……呂師爺……呂師爺他……”
喽啰說了太多話,實在沒力氣,兩眼一閉,休克過去。
烏虎稍作沉思,對吳茉兒道:“你在這兒等。”
他要去看看寨裡,帶她回去,隻怕羊入虎口。寨裡死了那麼多兄弟,她卻偏偏活着,會是衆矢之的。叫官兵抓住,送回江家,同樣沒有好下場。
她那麼努力地想活着,他帶她到此境地,再推進深淵,實在于心不忍。
吳茉兒看懂了,迷茫地道:“為什麼?”
烏虎道:“官兵攻上來了,我去看看。”
吳茉兒扯住他的衣服,道:“後面有官兵,我害怕,不要去。”
兩權相害取其輕。
烏虎道:“比叫寨裡的抓了強。真抓了,我去救你。”
他叫吳茉兒松手,吳茉兒不情願。不得已,烏虎道:“寨裡兄弟死了,想活命,聽我的。”
吳茉兒臉色發白,咬了咬唇,道:“怎麼這麼快?”
“有人下毒。”想起那顆蠟丸,烏虎問道:“砒霜呢?”
雖在意料之内,吳茉兒還是吃了一驚,心道這群女人果然是不聽話的。她心情很複雜,既慶幸自己的運籌帷幄,為懲治惡人叫好,又對謀人性命感到愧疚。
她連雞都沒殺過,手上卻沾了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