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很刺眼,刺得匿凰眯了一下眼睛,側過頭看見近在咫尺的白玫瑰花海,後面是一片大海,眼睛發酸,心裡更是發苦。
“匿凰……阿凰……”
匿凰一怔,轉過頭看着同樣躺在地上的阿玫,身上多處都有破損,還能看見裡面構造,對上阿玫那雙茫然的眼睛,發出雜音難聽地喃喃。
“阿凰,阿凰……”
阿玫念了好幾遍還是無法理解那是什麼意思,她隻是受到腺體原主人的影響,不由自主遵從腺體的意識,輕聲道:“阿凰,别難過。”
匿凰眨了一下酸得厲害的眼睛,忍着痛慢慢坐起身趴在阿玫身上。
阿玫是趴在地上的姿勢,見匿凰在自己上面,以為她要打自己,肩膀瑟縮了一下小聲說:“我已經無力再反抗了,别再打我了好嗎?”
“不是,我在吻我愛人。”
阿玫一愣,感覺到匿凰慢慢俯身吻在後頸,很溫柔,又是一愣,忽然感受到後頸裡腺體似乎在輕微顫抖。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後頸裡的腺體仿佛有了生命般吻了回去,就像正常人類接吻那樣。
阿玫怔住了,看着遠處發愣。
“你雖然跟瑰姐長得一模一樣,但我分得清,你是個很渴望家人的小孩兒,那個檀木香1010對于你來說就是你名義上的父親。”
匿凰看着一動未動的阿玫,繼續道:“但你不滿足,你還想要一個媽媽,才算完美的家庭,我大概能理解潘廷為什麼會創造出那樣的你,潘廷生前失去父母,這個世上唯一親人隻有我媽這個親姐,他把這份思念全都移到你身上。”
“确實,這樣很好彌補了家庭的缺失,但你也會有一個很美滿的家庭,你有媽媽,阿玫。”
阿玫回神,用餘光看向匿凰問:“潘廷是誰?”
“五叔,也是我親舅舅。”
阿玫沒再說什麼。
阿凰起身坐在一旁,沒幾秒忍不住轉頭看向那片白色花海,眼裡閃過懷念和悲傷,輕聲說:“我很想瑰姐,從瑰姐走了到現在,想了整整十年,想得太痛了,痛得都不想活了,但如果我就這麼走了,那我家人朋友怎麼辦?”
“如果我就這樣丢下一切一走了之,那我該怎麼面對瑰姐呢,挺痛苦的。”
阿玫趴了一會兒,撐着殘破不堪的身體慢吞吞坐起來挪到匿凰身邊,擡起手覆蓋在她手背上看着她,“他們都說我很像那位簡瑰小姐,盡管你說過你分得清,但我還是想再聽一次。”
匿凰看着她,斬釘截鐵道:“你不是瑰姐,瑰姐也不是你,你是白玫瑰1015,是阿玫。”
阿玫那冷冰冰的臉上終于露出一點真誠的笑意,動作有些遲鈍地抱起雙腿,聲音依舊雜音難聽,“我有媽媽了,那媽媽在哪呢?我快報廢了,不知道報廢前能不能見媽媽一面,還有阿檀……不,是爸爸。”
匿凰看着阿玫這幅被自己打傷的殘破身子不由得心疼,伸手摸了摸阿玫腦袋,“我問問他們,肯定能讓你見到爸爸媽媽,一家人團圓。”
阿玫很輕地嗯了一聲,轉頭看着滿身是傷的匿凰,“疼不疼?”
“我們enigma對于疼痛感知很弱,隻有難受的份兒,沒事,我現在就聯系上他們。”匿凰按下耳朵裡小型對講機,開始嘗試聯系簡闊他們。
阿玫很安靜地坐着,望着前方發呆。
某個房間裡,這兒跟其他房間不同,是最初的布局,除了四壁有盞燈,什麼都沒有,一片烏漆嘛黑的,跟國際組織那間禁閉室有點兒像,占地面積足夠大,但空曠感很重,讓人感到恐慌不安。
項樾雙手撐在伏特加1019臉頰兩側,那副墨鏡早在打鬥的時候不知道丢到哪兒,一雙鋒銳眼眸冷冷盯着快要報廢了的伏特加1019,冷聲道:“你也就借着潘廷的腺體才能勉強跟我打了這麼久,該到此為止了。”
伏特加1019忽地笑了起來,很刺耳的雜音,“趕緊起來,我要靠牆跟你說些最後的話。”
項樾起身的同時,動作一點都不溫柔地将伏特加1019從地上給拉了起來,攙扶着他走到牆壁讓他自個兒靠着坐下來,自己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他。
“我跟簡闊明明長得那麼像,你為什麼下得去手?”
“闊闊讓我手下不留情。”
“是嗎,那真是好狠的心,我雖然挺喜歡簡闊,但想想還是算了,”伏特加1019微仰起頭靠在牆壁,“說到底我隻是被創造出來的仿生人alpha,是腺體最好的容器,可惜我還是跟不上它的強大……”
“不,應該說這個腺體離開原主人的時間太長,它已經弱了很多,自然打不過你。”
“現在要挖走腺體對吧,行,還是我自己來吧,”伏特加1019看着滿眼疑惑不解的項樾,笑了一下說:“雖然我不是潘廷本人,但我能感受到腺體很抗拒被别人挖走,隻能我自己來。”
“但你一旦挖出腺體的話,你就沒反應了。”項樾道。
伏特加1019挑了挑眉,揚起一抹不羁的弧度,“我是仿生人,不是人類,就算真挖出來了也是有短暫時間的。”
當着項樾的面,他手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多出一把匕首往後伸去,劃破後頸那塊皮膚,丢開匕首,又從裡面硬生生拽出腺體,放進項樾事先開了蓋子的小瓶子裡,深深看了他一眼後便沒了反應。
徹底報廢了。
項樾原地傻坐了好一會兒才站起來,轉身走了幾步突然腿軟跪了下來,渾身抖得不像話,心髒咚咚咚個不停,急得呼吸都有些喘不上氣兒。
剛才伏特加1019報廢的樣子沖擊太大,恍惚間以為真正的簡闊死在眼前的錯覺。
擡手捂緊跳個不停的心髒用力喘口氣,另隻手将小瓶子放進褲兜裡,然後按下耳朵裡小型對講機,低聲道:“闊闊,闊闊,快點接通啊闊闊。”
也許他的呼喚有了奏效,終于聽到簡闊的回應,聲音沙啞中夾雜着喘氣兒,竟讓他感到安心,亂跳的心髒也得以緩解,恢複正常的心率。
“闊闊,你在哪兒,我去找你,”微頓了一下,小聲說:“我要見到你,才能安心。”
“伏特加1019死了嗎?”簡闊問。
項樾被這話給逗樂了,咳了兩聲說:“什麼死了,人家是仿生人,報廢了。”
“都一樣,那你來吧,”簡闊給出大概位置,倒抽口冷氣,“老子都快走不動了,操。”
“好,我這就立刻去你那兒。”
簡闊挂掉與項樾聯系的頻道,又連上俞司和匿凰的頻道,回答完後把小型對講機往旁邊一扔,雙手撐在身後的地上,仰起頭重重呼出口氣,身上多處傷口疼得他都快麻木了,轉頭打量四周。
這個房間裡是山上,跟小時候的記憶中一模一樣,這是以前二叔經常帶他和項樾去那座山上鍛煉,還要培養搭檔之間的默契度,後來匿凰和俞司加入後,這座山才有了人氣。
在那之前,其實簡瑰和項曦羽也去過那兒,隻不過是二嬸帶的。
“喂,”簡闊看着正躺屍的阿檀,“那個安羅尼奧是根據你們的喜好來設計出這樣的房間嗎?還是其他什麼的?”
阿檀現在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仿生人的身體殘破得厲害,聽到這話沒睜開眼,語氣涼涼的,“閉上你那臭嘴,喂什麼喂,别問,我隻是仿生人,啥都不知道。”
說完就睜開眼睛偏頭看向簡闊,“怎麼,這兒有你熟悉的地方?”
“廢話,這兒就是我跟項樾小時候的訓練場,能不熟悉嗎?”簡闊沒好氣道。
阿檀恍然,擡起沾滿灰土的手沖簡闊招招手,“你過來,我跟你說話。”
“說什麼?你又想跟我打架?”簡闊掃了一眼阿檀現在的狀況,嗤笑道:“快省省吧,你這身子都破爛成什麼樣了。”
“你有病吧,我隻是單純想跟你說個話而已,什麼打架,你滿腦子裡除了打架就沒别的了是吧,”阿檀瞪了他一眼,怒道:“滾過來陪我說會兒話!”、
“我雖然隻是簡子赫的替身,但算得上是你的長輩,好歹我頂着你二叔的臉呢,對我放尊重點行不行。”
簡闊聽樂了,毫不客氣地罵道:“神經病吧你,安羅尼奧那畜生都把你弄年輕了,你也就二十出頭的小夥子,老子比你大了好幾歲呢,喊一聲哥哥聽聽,喊好聽了我就陪你說個夠。”
阿檀很震驚,“你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麼大逆不道的鬼話?你讓我頂着你二叔的臉喊你一聲哥哥?你有毒吧?”
簡闊怒了,大聲罵道:“你才有毒,我二叔走前也就才四十來歲,請問您今年多大了?”
簡闊打量一番阿檀的臉和身材,嗤笑道:“你現在這個樣子就是我二叔年輕時的樣子,安羅尼奧可真變态啊,把你改造得這麼年輕是想幹嘛?好滿足那畜生的一點癖好,老牛吃嫩草嗎?”
說到“老牛吃嫩草”這四個字猛地一頓,想起董瑜好像也說過同樣的話……
阿檀被他說得惱羞成怒,罵道:“快閉嘴吧臭小子,滾過來陪我說會兒話,别逼我抽你。”
簡闊氣笑了,撐着地上站起來,身子晃了一下趕緊穩住,捂住受傷最重的腹部,沒忍住脾氣就炸了,罵道:“混賬玩意兒,老子這肚子差點兒讓你打胃出血,媽的疼死了。”
“活該,”阿檀目光幽幽地瞧着他,嘲笑道:“我隻是下手重點兒而已,這就受不了?你這什麼體質啊?”
“你還是閉上嘴躺屍招人稀罕!”簡闊白了他一眼,捂着腹部慢慢走過去,在阿檀身邊慢慢坐了下來,“我過來了,想說什麼趕緊說,我好給您老人家送行。”
阿檀看了他一眼,突然一把抓住簡闊的胳膊,力道之大,語氣卻很沉穩,“我很感謝你能當我對手,跟你打起來挺痛快的。”
“至少在我快要報廢之前,現在的我是很開心的,”阿檀松開抓住簡闊胳膊的手,望着人造天空說:“除了阿玫這個莫名其妙橫空出世的女兒,此生沒什麼遺憾。”
頓了頓,啧了一聲,“不,還真有點兒遺憾,因為我沒能親手殺死安羅尼奧,他太煩人了,又那麼變态,沒殺掉他可真不甘心。”
簡闊沉默半秒說:“你這點兒遺憾會有人幫你完成的,你就甭操心了。”
阿檀看向他,“安羅尼奧可是安赫爾斯的兒子,你親手殺了他不就能替那對父女倆報仇了嗎?”
簡闊沒回答他這個問題,而是道:“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和阿玫很快就能見到另一個女性仿生人,也就是我二嬸,你們一家人要團圓了。”
阿檀一愣,“你二嬸?喬百合嗎?”
“嗯,叫百合花,沒有數字的編号。”簡闊答:“百合花的創造者是五叔。”
阿檀重新看向人造天空,沉默不語,良久後輕聲說:“挺好的,阿玫那點兒願望可以實現了。”
“在我徹底報廢之前見到阿玫和百合花一面,暫時幫我按下暫停鍵吧。”
簡闊問:“哪兒?”
阿檀瞥他一眼,語氣幽幽地吐出兩個字。
簡闊一愣,頓時火大地罵道:“安羅尼奧那家夥真他媽太變态了吧,暫停鍵居然在……”
他實在說不出那倆字,阿檀又不是草莓怪,沒那個對每個人都做到坦誠直白的地步。
“他要不是變态畜生,也就不會對我有非分之想,這樣我還能對他忠心耿耿。”阿檀催道:“快點兒,都是成年人了,你按一下就完了。”
簡闊深吸口氣,伸手在阿檀身上迅速按了一下某個用作暫停鍵的部位便收回手,聽到身後不遠處傳來開關門聲,扭頭看見從外走進來的項樾,情況跟自己差不多,都是傷。
項樾邊走邊張望四周,蹙起眉道:“這兒不是我倆經常去的訓練場嗎?是幻覺還是啥的?”
“不知道,我一進來就這樣了,過來讓我看看。”簡闊朝他伸出手。
項樾走過去,将自己的手放在簡闊伸出來的手上并坐了下來,“走不動了?哪兒疼?”
“騙你的,走得動,就是走路時會扯着傷口疼,”簡闊笑了笑,“我隻是想讓你多多心疼我而已。”
項樾啧了聲,轉頭看着躺在地上的阿檀,“他報廢了?”
“沒,你來之前那幾秒,他讓我按那個……呃,暫停鍵,暫時進入休眠狀态。”
項樾敏銳捕捉到簡闊說話間表情有些尴尬,眯起眼睛問:“按那個什麼暫停鍵?在哪?”
“等下把他帶到匿凰那兒的時候,你會知道暫停鍵在哪!”簡闊道:“安羅尼奧可真變态,竟然把暫停鍵安裝到令人難以啟齒的地方。”
項樾哦了聲沒再追問,伸出長臂将簡闊抱起來坐在自己腿上,檢查他身上哪兒有傷的地方,越看越是心疼不已,很不爽道:“這個阿檀下手可真狠,你身上的傷好多,肯定疼。”
“這些還好,就是我這個肚子差點兒讓阿檀打到胃出血。”簡闊放松身子靠在項樾身上,摸了一下腹部倏地倒抽口冷氣,“真疼。”
項樾眉頭緊蹙,他自己本就對疼痛感知弱,但看着簡闊那疼得臉都有些蒼白,也跟着疼了起來,伸手想幫他揉肚子,突然懷裡一空,就見簡闊跪在地上,滿臉驚慌緊張地伸出手扣住自己的脖頸。
項樾愣了一下正想問什麼,簡闊卻把腦袋湊到自己後脖子看,好像在檢查什麼。
“還好,還好你這兒沒受傷。”簡闊親眼看見項樾後頸那塊皮膚是好好的,懸着的心總算落了地,才驚覺後背一陣冷汗,額頭抵着額頭啞聲說:“對不起,我不該拿着魚竿抽你後脖子。”
項樾一頓,擡起雙手捧住簡闊的臉,“沒事兒,當時咱倆都是小孩兒不懂事,後來你已經很久沒再這樣了,沒事啊闊闊。”
“草莓怪,”簡闊低聲說:“以後别拿命開玩笑,你的後脖子,你那個玩失蹤的,都要做到适可而止,别老讓我擔心這擔心那。”
簡闊擡起臉看着他,“二叔說得對,你們enigma再強大,也是有弱點。”
項樾很輕地嗯了一聲,雙臂摟住簡闊的後背,整張臉埋在簡闊頸窩裡輕輕蹭了蹭,語帶撒嬌地笑道:“所以闊哥哥要好好保護我,我才好保護你。”
簡闊聽到“闊哥哥”三個字,想到剛才讓阿檀喊自己一聲哥哥的事頓時樂了,“我本想讓阿檀喊我一聲哥哥呢,到現在他還沒喊我一聲哥哥就進入休眠狀态,草率了。”
“什麼?”
一道涼涼的聲音響在耳邊,簡闊猛地一僵,急忙投降道:“不喊了不喊了,就你能喊我哥哥行了吧。
簡闊摁着項樾肩上站起來說:“趕緊把阿檀帶去匿凰那兒,百合花應該會趕過去。”
項樾也跟着站起來看着簡闊正要将阿檀背到身上,蹙眉問:“你行嗎?要不我……”
“不用,我來背吧,你幫我清理掉仿生人就行。”
“那好吧。”
匿凰坐着遠望那片海,感受到那隻覆在手背上的手很冰涼,轉頭一看,發現阿玫的狀況有點兒糟糕,搖搖欲墜,急忙扶住她。
“我快報廢了,”阿玫望着前方,眼前時不時總是出現黑屏或雪花,聲音越來越弱了不少,“我還沒見到爸爸媽媽,不想太早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