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福悠順着他的視線望了過去。
随着料酒沿着熾熱的鍋邊淋入,明亮的火光閃爍一瞬,幾大片肥牛在火力與酒精的包圍下迅速變色蜷起,散發出誘人的香味。
主廚将肉片的脂肪微微煎出焦邊後,仔細地碼放在整裝待發的番茄拉面上,送到望眼欲穿的店員手中。
“今天辛苦啦,快點吃吧。”老闆娘笑容溫柔,福悠對旁邊投來的羨慕眼神視若無睹,也回了一個大大的微笑。
“我開動了——”
肥牛雖然還有些燙,但浸入酸甜開胃的番茄湯汁後,連帶着面條一起被送入口中的溫度與口感就恰到好處了。經過美拉德反應的肉片香氣逼人,每一口都美味多汁。
方才還算安靜的男人此刻倒像打開了話匣子。
“晴子——我上次點番茄肥牛拉面時為什麼沒那麼多肉啊——”
“都是當組長的人了,還和我家店員計較什麼,”芳賀晴子嘴角含笑:“她可是每天跑大老遠幫我送外賣呢。”
“哦?送外賣?你忙的過來麼?”
“有小福在,有什麼忙不過來的。喏,這是我們店新印的名片,你可以多拿些回去派發,順便幫我們店做個宣傳。”
“以前怎麼沒見你這麼有事業心。”上田的手指翻過了名片的背面。
“在店裡連吃完三份大碗拉面就可以免單?你這是做慈善麼?”
他眉頭微皺:“要是讓我們隊裡的年輕人們過來,分分鐘能将這店吃垮。”
“來挑戰的人都是這麼說,”芳賀晴子笑眯眯地說:“但目前隻有兩個人挑戰成功哦。”
“歡迎來為我們店介紹生意啊。”
“哼,等這段時間訓練結束就把那幫小子拉過來。”
福悠專心細緻地品嘗着眼前的面,絲毫不為耳旁的熱鬧所動。空蕩的肚腹逐漸充實,疲憊的身體又有了力量,一天的疲乏仿佛都被這碗面給治愈了。
不過爆‖炸物處理……好像是有些熟悉。
福悠嚼着豆芽,漫不經心地翻找着記憶試圖回想。
當初從塞弗身上一同吸收來的幾位永生者記憶中,确實是有這麼一位直面過幾次爆‖炸物實驗的倒黴永生者。
記憶畫面逐漸清晰,福悠嘴裡的咀嚼不由停了下來。
即便記憶的擁有者出現變化,所有記憶中的場景對他們來說,都是感同身受的第一視角。
雖然爆‖炸物威力不同,實驗感受各異,但基本上與沖擊感一同襲來的,是爆開的奪走視覺的火光,剝奪聽覺的悶響與漫長的耳鳴緊随其後。
在被震得粉碎的肋骨内髒開始複原前,皮膚上蔓延開的火光與灼燒感依舊會全方位刺激神經中樞,痛到極緻就是麻木,即便發出慘嚎也聽不清損壞的聲帶是否發出震動。
普通人此刻會因人體的自我保護機制而陷入昏迷,永生者卻會意識清醒地感受着這一切,直到身體被自行拼湊恢複完整。
然後迎接下一場實驗。
福悠咽下豆芽,撥着筷子繼續吃面。
果然有些東西就不該瞎回想,現在連面都沒那麼香了。
哪怕是親身體驗或在吃下的記憶裡看到過無數死法的她,也絕對不想重溫被炸得焦糊的感受。
想到這裡,她不由對身旁坐着的這位,選擇以肉‖體凡胎直面爆‖炸危險的先生升起幾分敬佩,與莫名的自慚形穢。
福悠将最後一口面咽下,喝了口茶後,滿足地擡起頭,這才發現旁邊的對話早已結束。
店裡的客人隻剩下了旁邊這位,店主正在廚房的另一頭洗着碗,而上田智也則已經也開始喝第二罐啤酒了。
一般不都是在居酒屋裡點酒的嗎?
“晴子……是個很好的女人,對吧。”客人沒有轉過頭,隻是低聲喃喃。
“是的,她真的很好,”福悠右手撐着腦袋,來回打量了一下男人:“您平時周六都會來麼?”
“嗯。周末基本都會來。”他又灌了口酒。
福悠想起今早在芳賀身上聞到過的香氣,語氣變得有些意味深長:“需要幫您打聽一下芳賀姐的理想型麼?”
“噗——咳咳咳!”
成熟穩重的男人一口酒噴出,狼狽地嗆咳了起來,一邊手忙腳亂地清理桌面一邊捂着嘴壓低嗓音。
“喂!你瞎說什麼!”
店員沒有回答,隻是微笑地為他續上杯裡的茶水,拿過抹布擦拭桌子,笑容盡在不言中。
片刻,男人有點虛弱與緊張的聲音響了起來。
“有、有那麼明顯麼?”
挺明顯的。
通情達理的永生者覺得還是要給客人留點面子,于是換了個問題。
“為什麼不主動呢?因為工作嗎?”
都是多年的熟客了,有好感應該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吧。
上田智也微微一愣,下意識擡眼看向廚房那頭忙碌的身影,神情又恢複了平靜。
“是啊。”他又喝了一口酒,自嘲了起來。
“因為工作……一把年紀的人了,還活得像個膽小鬼,對吧。”
人總是更容易對交情不深的人說出心裡話。
因為工作會忙得好幾天不着家,因為遇到的任何危險都可能給愛的人帶來難以估量的打擊。
隻因為害怕一切未知的困難與可能造成的傷害,便在最開始就裹足不前。這種行事确實與這代人所盛行的,強橫固執的昭‖和男兒風格格不入。
“不,倒不如說……很偉大了。”年輕的店員并沒有露出任何調笑或者鼓勵的神色,隻是垂下了眼,神情有些肅然。
“不害怕麼?面對爆‖炸物時。”
“害怕是本能,沒有人不害怕。” 警官終于找回了點年長者的深沉,語氣平淡卻堅定。
“我們都是留好遺書的人……不過嘛,有些事情總要有人去做的。”
“……就不可以不做麼?”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問,但她此刻非常想知道他的答案。
“當然可以。”
中年人微微一笑:“不過雖說做這行的多少都有些英雄情結,咳,除了那種就是喜歡刺激的菜鳥。”
“但知道自己在做的事情能切實地保護到想保護的人……”他有些出神地看着芳賀晴子的背影:“那種滿足感也是實打實的。”
“想保護的人麼……”
福悠的眼睛在兩人之間來回轉了轉,還是沒忍住開了口:“要不您再努力努力?芳賀姐挺受歡迎的,您将來可别後悔啊。”
被小年輕調侃了的警官表情微變,抹了把臉将墨鏡重新戴回臉上,輕哼一聲:“我認識她可比你久多了,她才沒那麼容易被人……”
他沒繼續說下去,隻是抓了把桌上的名片放入風衣口袋中,正了正衣領準備起身。
“而且……”男人微不可聞的聲音傳來:“等我帶完手上這批新人,過段時間就能從一線上退下來了,到時候誰也别想和我搶。”
他又警告地看向福悠:“剛才的對話……”
“保證守口如瓶!”福悠此刻的笑容與承諾皆出自真心:“等您的好消息!需要助攻請随時聯系。”
“喂!小聲點……”上田智也的動作瞬間僵硬,他小心地看了眼芳賀的方向,又盯了福悠一眼,忽然露出了一個有些不懷好意的微笑。
“我會很快聯系你的。”
福悠突然有了點不太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