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夢歡,現在幾點了?”呂富強掏出塞在腋下的手腕,亮出售價高昂的表,語氣陰沉。
換成平時,唐夢歡會默不作聲地低着頭,慢慢坐在工位上,捏着鼠标等待開機。
但這一次,唐夢歡如在夢境中那般冷漠且強硬,她回答:“九點。”
唐夢歡越過他坐在椅子上,又提醒道:“圖已經發您郵箱了。”
呂富強癟着嘴,斥責道:“什麼态度?”
唐夢歡頭也不擡地道:“就今天,您有事就在工作号上溝通。”
說完,唐夢歡從筆套裡拿出觸控筆,旁邊筆筒内插着一把紅色柄的美工刀。
蓦然間,上方的燈光亮得刺眼,空調風口下的風也吹得呂富強整個人涼飕飕的,于是他勉強瞪了唐夢歡好幾秒,對着這小員工警告地敲三下桌子後,便趾高氣昂地離開了。
也許大家都被三十六樓的事情吓到了,今日辦公室裡格外寂靜,呂富強和其他經理也沒有走出獨立辦公室來打擾單個工位上的下級員工們,所有人都在認真工作,唐夢歡也完全投入了工作之中。
不知何時,落日霞光撲倒在落地玻璃面上,像天空被不明身份的生物攻擊後噴灑而出的鮮血。
夜色還未落,人造鋼鐵世界裡的無數假太陽們便逐個逐個出現了。
不遠處的飲水機傳來“咕咚咕咚”的聲響,唐夢歡一邊提肛一邊站起來活動脖頸,同時瞟一眼鐘表。
見鬼,又是淩晨2:59分。
這半年來她常常加班到這時候。
唐夢歡打算回家,但拿起帆布袋後,腳步卻頓住了。平時不論再晚,隻要通勤時間夠,她都要回家一趟,躺在自己的床上好好休息一番,但這次,她突然不想回去了。
放下帆布袋,唐夢歡放倒椅子靠背,踢出腳踏,扶着把手緩慢躺了上去。
其實,她一直忍着不辭職除了為财,還有其他原因。
那個猝死的三十六樓的長了很多頭發的程序員——李明歸。
雖然不知道這世上人死了是否存在靈魂,但萬一有呢?
雖然不知道對方是否曉得這世上有她這麼一号人,但萬一曉得呢?
他會來找她嗎?
唐夢歡神色困倦,怔怔凝視着頭頂上的雪白天花闆。
為什麼這裡是三十四樓,而不是三十五樓呢?
那樣或許一人一鬼就會再近一點了。
漫無目的又糾結的奢想,很快長時間工作的勞累終于爬上身體,唐夢歡眨了眨眼,眼看着天花闆在一黑一亮下消失了,她的意識也逐漸模糊了。
“叩叩叩——”呂富強踩着高傲的腳步,四十五歲的中年男人穿着緊身西褲,松弛的臀部肉塊長得像菜市場上必須丢棄的淋巴肉一樣肥膩醜陋。
唐夢歡被腳步聲驚醒了,她睜開眼,正好看到走到隔壁桌無理取鬧的呂富強。
唐夢歡看了眼時間,淩晨4:39分。
還沒等唐夢歡坐起身來,她又見到了跟在呂富強身後賠笑的陳鳴。
也不知這兩人是沒睡還是剛醒,可惜現在不是夢,她隻能靜靜地目送兩人離去。
“算了,回家洗澡吧……”唐夢歡拿起帆布袋,自言自語着。
·
等電梯的時候,唐夢歡盯着電梯上的數字,在心裡默數着。
“55,54,53……”
“39,38,37……”
“嗯?”她疑惑地瞪大眼。
雖然把眼睛睡腫了,但唐夢歡确信自己清楚看到紅色數字36。
它停住了。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又馬上控制住表情,在心裡暗罵自己:神經病,真要見鬼啊?
它開始下降。
35,34。
“叮——”半夜接近黎明之時,電梯門在唐夢歡的眼中變了模樣。
它像是兩扇通往地府的沉重石門,因為雞未啼天未亮,魂靈們都要出來玩耍了。
門裡面露出一片黑色衛衣的衣角。
唐夢歡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甚至偷偷咬住自己的舌尖。
痛嗎?
好像不痛。
是她在做夢啊?唐夢歡恍惚地回過頭,一眼看到屁颠屁颠跟在呂富強身後的陳鳴。
真是夢?
難怪都這個時間點了,地主與狗居然還在公司裡,她還奇怪呢,原來是夢啊。
這世上哪裡會有鬼呢?
唐夢歡意識到自己今天有些失控了,這是她第一次沒能在第一時間分辨夢境與現實。
這樣實在是太危險了。
唐夢歡清醒知道自己此時應該馬上從夢境裡脫離出來,那樣對于她而言,才是最安全的。
但平安順利了那麼多年,歲月與經驗給予她多餘的自信,再加上本該死去且從未出現在她夢裡的人如今近在眼前……
一時之間,無數勇氣從她腹中凝結,又化為血管裡和肌肉中的動力,驅使她的四肢,帶着她沖入了雙門大開的電梯裡。
眨眼之下,唐夢歡與猝死成鬼的夢中情人面對面站着,若身高相仿,那麼兩人的鼻尖之間就隻隔着20厘米的距離。
近,太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