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甯聞禛被屋外的喧鬧吵醒,淩亂的腳步伴随着憤怒的質問,氣氛有微妙的緊張。他起身穿好外袍,走了出去。
一個怒氣的男聲,正是漆金吾:“哪有這樣的道理!按先來後到的道理,你們也不該趕客吧!”
另一個則是掌櫃無奈的哀求:“客官呐,這也是迫不得已……”
“呵,什麼迫不得已?我們要的可是下房,最次的那種,無論如何,金貴的雪衣大人們也不能住這裡吧。”他話裡夾槍帶棒。
“豎子敢爾!”是另一個怒氣騰騰的青年聲音,随即是金石碰撞音,似有刀劍出鞘,甯聞禛心下一驚,他轉過拐角,就見着劍拔弩張的局面。
漆金吾與女兒站在前方,背對着他,兩人錯位而站,死死擋住長廊的路。
他們對面杵着的矮胖掌櫃,正為難地蒼蠅搓手,後面跟着一群雪白披風的劍閣弟子。
為首那人長得俊秀,下巴卻高高擡起,給這張臉大打折扣,他目露憤慨,一雙眸子幾乎要噴出火焰。
眼尖的掌櫃首先看見了甯聞禛,他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般,眼含熱淚高喊了一聲:“客官!”
掌櫃的語調百轉千回,悠悠轉了幾個彎,尾音還帶着翹,就像是見着了什麼救苦救難的菩薩,聽得在場人抖落了一地雞皮疙瘩。
甯聞禛踱了過來,他低聲問漆金吾:“漆大哥,這是?”
還不等漆金吾回答,對面青年已經憋不住出聲了:“這位仙友,這間客棧是我們劍閣一早定下的,興許店家出了錯,多騰了三間房給你們。現下我們願意十倍賠償,勞煩騰個位置了。”
“那三間先前說了已定的……”掌櫃小聲豎起三根手指,小聲補充道。
聞言,那人臉上寫滿了不耐,又狠狠剜了氣虛的掌櫃一眼,這副态度霎時點燃了漆金吾的怒火。
“喂,小子,你爺爺我在你們定之前就定下了,真是給臉不要臉!”
“就是!”漆成葉在一旁幫腔,她氣得臉上泛起紅暈,攥緊拳頭狠狠道,“白鬼仗勢欺人了!”
白鬼?
聽到這個稱呼的第一瞬間,領頭青年眼神肅然一凜,原本半出鞘的刀劍哐啷一聲被抽出,身後的弟子也順勢拔劍,狹窄長廊内,霎時銀光缭亂。
漆成葉似乎被吓到了,她一個哆嗦,瑟縮着脖子。
甯聞禛眼中飛速掠過一絲暗光,他往前一步,将正在撸袖子的漆金吾掩在身後,揚聲道:“劍閣弟子都如此張狂嗎?大庭廣衆下公然逞兇。”
“你不聽聽她說的什麼?”
“若是處事端正,何懼他人一言。”
“你!”劍閣青年的劍尖都要抵住甯聞禛的喉頭,他氣得雙目赤紅,語無倫次,“妖邪之輩!”
“你們在做什麼!”
一聲呵斥從樓梯後傳來,隻聽一陣兵荒馬亂、锵啷作響,後排烏泱泱一群弟子立刻歸劍入鞘,緊張地分列兩隊,他們腦袋低垂,在中間讓出了一條通暢的道路。
一襲白衫磊落,緩緩拾階而上。
來人身着象牙白魚躍水蒼紋繡邊袍,腰配長劍,戴束發嵌寶銀冠,英挺劍眉間隐隐帶着不怒自威的氣場。
“在客棧裡拔劍相向,成何體統!”那人斥道。
哐啷!青年也慌急收了劍,他揖了一禮,聲速極快:“黎師兄,您來了……是這樣的,安排失誤,現下還有三間客房沒有收拾妥當。”他遲疑着又作一揖:“請黎師兄先行住下,剩下的我們繼續交涉。”
“呵,誰說要讓你了!”漆金吾扯着嗓子道,“我本想着爺爺我大人有大量,舍你一間房,現在嘛……交涉?交涉個屁!”
“你!”顯然沒有見過如此出言粗鄙之人,青年臉憋得通紅,他又氣又急,隻是怒道,“我還不稀罕呢!”
“黎師兄,我同元和元泰出去住就行!”他氣沖沖向着黎照瑾抱拳。
黎照瑾淡淡瞥了他一眼,眼神清冷,他又轉過頭,客客氣氣向漆金吾等人作了一揖:“我劍閣弟子多有得罪,還望閣下多多包涵,在此向各位賠禮了。”
“黎師兄?”闵元景氣極,重重喘息幾聲,見黎照瑾不為所動,依然躬身作揖,隻得恨恨轉頭,不情不願地跟着朝前拜了兩拜。
“多有得罪,還望海涵。”他咬牙切齒道。
漆金吾是個吃軟不吃硬的,見他們都行禮緻歉了,遲鈍的神經一時也有些轉不過彎來,便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側前方的甯聞禛,卻不料甯小兄弟依舊是一副不為所動的冷淡模樣,這樣下去也不是個事兒啊……
他皺着臉,一副苦瓜模樣,隻得囫囵揮了揮手:“也、也不是多大點事,不用。”
不用那麼大張旗鼓。
聞言,黎照瑾直起身子,他的目光落到了面前甯聞禛的臉上,面前的青年生着一雙冷清目,眼尾微微上翹,鴉羽般的長睫微翕,像是雪峰上沁水的冰棱,帶着料峭的寒意。
似乎呼吸間都能嗅到一絲極淺的涼香。
黎照瑾心念微動,他又垂下了眸,但那人孱弱蒼白的臉龐卻一直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看上去像是大病初愈般,想必他來屈轶鎮也是求醫問藥的吧。
不知是何種傷病,又需要什麼……
一時間,好幾個念頭在黎照瑾腦海裡轉了幾圈,他面上卻不顯,隻是側頭沉聲道:“我都說了,若是有多的房間便安排;沒有我會自行解決,是讓你們四處逞能,甚至驅逐旁人的嗎!”
他的言辭犀利,言語間帶着不虞,斥得闵元景滿臉通紅,隻能讷讷道:“黎師兄教訓的是,是我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