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揚戈松開了手,他站在老者的屍骸前,安安靜靜。
“沈揚戈!你瘋了!你瘋了!”
畫水陣撤銷,甯聞禛猛地沖上前,他一把推開了伫立的青年,顫抖着伸手去探老者的鼻息。
安安靜靜的,再沒有一絲氣息。
他死了。
被沈揚戈親手殺死了。
甯聞禛像是被抽幹了力氣,他失魂落魄地癱坐在地,看着自己滿手泥濘的鮮血,又愣愣擡頭。
“你在做什麼?”
他像是失去了魂魄,喃喃發問。
沈揚戈卻冷嗤一聲,他似乎沒有絲毫觸動,輕描淡寫地召回了壓陣的拂雪劍,輕彈劍身,發出铮铮顫音:“我說了,我會把所有與你有關聯的人,都殺了。”
“接下來,輪到誰了呢?”
他将劍尖抵住甯聞禛的額心,又緩緩挪了一圈,落到了身後不遠處昏厥的黎照瑾身上。
“呀,差點漏了那位!”他故作驚詫,“你是要他的命,還是你的命?”
“沈揚戈,你過分了。”甯聞禛一抹唇邊的血迹,眼神凜然,殺意在身邊凝結湧動。
“對對對,早該這樣了!”沈揚戈撫掌稱贊道,他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你早就厭煩了不是嗎?何必同我委以虛蛇?”
“拿起你的劍,同我打過一場。若是你赢了,我就徹底消失在你眼前。”他抽出暗色長劍,其上萦繞着悲鳴的怨魂。
“若是我赢了,我就把你的好夥伴們帶回幽都。”
沈揚戈薄唇輕啟,吐出的字句卻刻薄刺骨,“一個個地,慢慢宰了。”
四周寂靜無聲,甚至空氣都不再流動。
許久,甯聞禛聲音喑啞:“沈揚戈,你痛苦的源頭,是我嗎?”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問出這句話的——鋒利的刀藏于腹中,攪得他日夜不甯,如今更是穿膛破肚,活生生從喉間嘔出。
字句泣血。
“是。”
他聽到了一聲肯定,這是那人的最後的死刑通牒。
甯聞禛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愣愣點頭,知道了,他就知道是這樣。他擡起泛紅的眼,咬住刀鞘,随即舉起匕首,徑直往身後探去。
咯吱——是利刃沒入皮肉的聲音,他的臉色霎時蒼白下來,依舊死死盯着面前的青年,将身後的五蘊骨生生剖出。
他不會融骨或是取骨的術法,隻會憑蠻力硬生生剜下,正如曾經為了救他一樣。
豆大的汗滴和着淚一同落下,在地上濺起水珠,摔得四分五裂。甯聞禛的後背被鮮血浸透,他在沈揚戈的注視中,緩緩探出了滿是鮮血的手,手心正是那一塊碎骨。
他将手一翻,五蘊骨也跌落在地,骨碌碌地滾了一圈,最後落在那人的腳邊。
“我不要你的東西,無論我是赢是輸,我都把這條命還給你——人死燈滅,恩怨兩清,以後我們互不相欠,你也不要為難誰了。”
沈揚戈沒有笑了,他沉默許久,面具下傳來了沙啞到極緻的聲音:“你就那麼在意他?甚至願意抵自己的命。”
甯聞禛喉結滾動,他快要疼得說不出話了,隻用最後稀薄的靈氣抹在辭靈上,暗色長劍拉長,艱難地用劍尖杵地,踉跄支起了身子。
那人似乎也沒有想聽什麼回答,他往後慢慢退去,單手捏起封靈決,目光冷冽。
“公平起見,我自封靈力,而且隻用你教我的劍招。”
沈揚戈又重複了一遍規則,卻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隻要你勝了,恩怨兩清,我再也不會出現在你面前。”
甯聞禛死死抿唇,他站定後,調勻呼吸,将全身心投入到了劍意之中。
霎時間,他動了!隻輕輕擡手抖腕,辭靈就像一道蟄伏的毒蛇,頃刻吐出了猩紅的信子,猛地化作一道黑影竄出。
沈揚戈下意識反手格擋,一個松手繞劍,輕巧旋身從側邊突擊,卻在下一刻,被甯聞禛回手撩開。
辭靈的劍尖輕巧彎折,竟是徑直點上了那人的手腕。
就像他們在幽都演武場上練習的無數次。
沈揚戈總是躲不開甯聞禛的點腕卸劍,之前那時的他們用的都是木劍,點到為止,隻要卸了武器便是定勝負。
他也從未在演武場上赢過那人一次,這次好像也不例外——
除了用的都是開刃的長劍以外。
辭靈點上手腕,輕易劃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若不是甯聞禛仍保留了一絲力度,興許會切開他的骨頭。
霎時血肉翻起,沈揚戈一個不察,便松開了手,轉眼間,他的脖頸上就橫陳着一柄沾血的劍。
劍刃鋒利,吹毛斷發,在他的喉結處劃出淡淡的血痕。
許久的沉默,甯聞禛舉劍的手都在顫抖,他的視線已然模糊,滾燙的汗落在睫上,又沁入眼中,火辣辣的疼。
耳邊嗡鳴,他聽不清聲音,喉中滿是黏膩的鐵鏽味,卻被死死抿住。
恍惚間,他聽到那人緩緩開口。
沒有語氣,沒有情緒,隻是一句微不可察的,平淡的——
“你赢了。”
他的世界徹底暗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