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揚戈突然想起了自己随身攜帶的藥書,恍悟道:“所以說,有的藥典也是來自湫林的,很多地點和内容都對不上,比如裡面提到的七星葉和杏草丹,至今都沒人尋得到,但也許不是杜撰……”
“因為不是對的人解讀。你用湫林的藥典,就隻有找到來自湫林一脈的藥修,而且傳承不能中斷,這樣他們才知道到底是什麼。”
說到這兒,盛逢突然反應過來,有些好笑:“不是吧,你還想着采藥呢。堂堂湫林之主就在你面前,盡問些雞毛蒜皮的事兒。”
見那人有些無措,盛逢的笑意微斂,目光認真:“沈揚戈,我沒去過雲州城,沒去過那些地方,如果有機會,你替我去看看吧。”
“替我看看是怎麼樣的。”
“你願意讓我離開?”沈揚戈皺眉,依舊穩穩坐在石塊上,盡管聽出了盛逢的妥協,他卻沒有任何驚喜的意思。
盛逢調侃道:“怎麼,我大發慈悲,你倒是不想走了?”
“可一個人被落下,是很可怕的事。”沈揚戈說得認真。
一旁的甯聞禛喉頭像是被棉絮噎住,嗓子幹得可怕,他的喉結滾動兩輪,卻無法發出聲音。
他想起了沈揚戈一個人被留在幽都,那人笑着送别了最後一個華月影,卻什麼都沒有說,隻是孤零零地待在沒有一絲人氣的鬼城。
也許隻是“孤獨”,可如今,沈揚戈卻用了“可怕”來形容。
這是他最害怕的事。
正因為他被一個人落下,所以才能感同身受,才會在離開的最後一刻,毫不猶豫地轉身回來。
他沒辦法做一個先離開的人,留下盛逢一個人等死。
盛逢的笑意僵住了,他偏過頭,嘟囔道:“想不到你還是個濫好心的蠢蛋。”
這話聽着格外熟悉,沈揚戈一頓:“是啊,也有人這樣說過我。”他的語氣有些發澀,像是泡久的黃連,從舌尖一路到喉頭,帶着抿不開的苦意。
才說完,沈揚戈自己先愣住了。
“誰?”盛逢聽出了他話裡的不尋常,又扭過了頭。
“嗯?”沈揚戈笑了笑,“你不認識……”
他本不想繼續,可話到嘴邊,還是沒忍住:“聞禛——聞禛也說過我傻,總是輕信别人。他說我這樣的,被人賣了還幫着數錢。”說着說着,他沒忍住偷偷彎了嘴角。
“你喜歡他。”盛逢笃定道。
話音落下,整個洞穴似乎連風都寂靜了,甚至一片葉都不曾發出沙沙響動,隻有寂靜目光的盛逢,和瞬間僵住的沈揚戈。
喜歡?
什麼喜歡?
沈揚戈手都不知道放哪裡,大腦一片空白,結結巴巴反駁道:“啊?啊,什麼意思?我喜……我、我當然喜歡他了,我還有雷叔、雷叔他們……”
他越講越口幹,似乎渾身的血液都在開口的兩句裡沸騰,煮幹,現在隻剩下幹涸的軀殼,泥巴捏的,一碰就碎。
甯聞禛也愣住了,他的呼吸變得微不可察,隻聽心跳如擂。
盛逢看着他六神無主的模樣,似乎握住了天大的把柄,他穩穩的,一擊即中的拽住弓弦,用力一放。
铮——尾羽震顫,正中靶心。
“你喜歡他。”他更加确定了,“不是其他,就是喜歡。”
他的聲音變得平緩,沙啞,帶着蠱惑:“想要擁抱,想要親吻,想要觸碰……”
“你!”
沈揚戈的臉騰地紅了,活像是煮熟的大蝦,他噌地起身,腳尖無意踹倒枯枝,霎時挑起無數飛揚的火星和灰燼。
“不要臉!”他幹巴巴地擠出一句話。
擁抱,親吻和……觸碰嗎?
沈揚戈順着他的話聯想着,不知為何,肩胛的傷疤開始發燙,發癢,癢意深入骨髓,恨不得将它剖出來好好磨一道。有團火燒得烈了,幾乎要将他從内至外燃成灰燼。
可忽然間,一瓢水驟然澆下,噗呲一聲,火焰滅了,隻剩袅袅的煙。
他這才想起,聞禛已經死了。
死在他的背上,死在他的懷裡。
他親手感知那人的體溫一點點消弭,怎麼都捂不暖。
意識到這點的瞬間,他胸膛翻湧的無數悸動霎時湮滅,隻留下巨大的空洞,冷風呼嘯穿過。
他被凍僵了,徹底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