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黎照瑾呢。
而在讀懂他潛台詞的瞬間,甯聞禛如遭雷擊,他瞳孔裡滿是震驚,讷讷不能言語。
霎時,巨大的悲哀宛如滔天洪水襲來,勢不可擋,幾乎要将他溺死。
他從來沒有想過,會有一天,沈揚戈會如此不自信。
怎麼會這樣呢。
他怎麼可能害怕這個?
甯聞禛想不明白,可好像又懂了——
歸根到底,他從沒堅定地告訴過沈揚戈,我會永遠永遠選擇你,沒有人配和你相提并論。
他把愛藏在沉默之中,沒有說出口,就做不得數。
于是,那人甚至會害怕和黎照瑾比較,他會擔心自己被放棄,就像抛棄一隻不聽話的小貓小狗。
當時的甯聞禛并沒有看出他的異樣,他甚至都沒有回頭,隻是往前走了一步,抽出了辭靈。
靈力流轉間,隻見匕首凝成暗色長劍,其上萦繞着陰冷鬼氣。
沈揚戈注視片刻,又默默收回目光。
那個瞬間,他腦海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怎麼都揮之不去——你用它傷我,用它救他。
甯聞禛輕聲道:“揚戈,我不會害你,但也必須救他。”
好,知道了。
沈揚戈垂下眸,扶上了拂雪劍柄,他安慰自己。
看,是平局。
這是好事,至少他還沒被放棄。
他看着面前貪婪如鬣狗的人群,密密麻麻的,像是地上嵌着的無數齲齒。怪物們正等待着他掉進去,嚼碎骨血,磨成碎渣,一如他們曾經做過的那樣。
可他再也不怕了。
沈揚戈緩緩拔出了拂雪劍,隻揮出一道劍意,持劍的手格外平穩,但面具下的眼眶卻隐隐泛紅。
他想,我不怕了。
哪怕你不保護我,也不怕了。
*
戰局焦灼時,天際湧來大片的魔氣。不知為何,幽都衆人突破了轉經輪的桎梏,闖出了長陽漠。
現在看來,哪裡還不明白。
不過是沈揚戈算準了時機,他已經能完全控制轉經輪,自然能讓它在合适的時候開合。
他依舊無法戰勝心魔。
青蚨石窟,那段太過慘痛的過往成為了揮之不去的夢魇。
他怕自己會護不住甯聞禛,所以就特意在這幾日,開啟了幽都。因為他知道,家裡人一定會第一時間找過來,如果有異動,他們肯定能護住甯聞禛。
不成想,危機不來自青蚨石窟,而是在外面。并且看起來,這場陰謀還要持續一段時間——他們把黎照瑾一起帶回來了。
這是個隐患。
沈揚戈目光沉沉,冷眼看着那人被攙到旁院,轉身跟着雷雲霆進了主廳。
那時,甯聞禛還記得自己被宋姨拉住,她說了很多沈揚戈的異樣,大意就是他變了很多,要自己多加小心。
甯聞禛發現,原來那時候沒有人懂他,隻覺得這個孩子變得野蠻無禮。
好像變壞是很輕易的事。他們隻盯着那個結果,全然忽視了原因——
可他是沈揚戈啊,他從來都不是壞人。
雷雲霆也是,衆人聽說了沈揚戈殺人奪寶的事,怒不可遏。
沈家一家高風亮節,偏偏好竹出歹筍,出了個那麼離經叛道的玩意兒!
“你鬧夠沒!”雷雲霆怒斥。
“沒有。”
他沒料到沈揚戈還敢頂嘴:“你看看自己在做什麼!殺人奪寶,栽贓嫁禍,我們教你的都到狗肚子裡了?你祖父、父親都沒有你那麼不堪!”
“所以他們都死了。”
甯聞禛眼睜睜看着雷雲霆高舉手掌。啪——清脆的耳光聲響起,滿室鴉雀無聲。
“揚戈!”他慌忙跪地扶他,手卻一遍遍穿透他的身軀。
沈揚戈被甩倒在地,他撐着頭,墨發散落,嘴角滲出淡淡血痕。
“我永遠都活不成沈承安的樣子。”他擡眸,眼底是刻骨的恨意。
他恨極了,恨透了。
他恨無能為力的自己,也恨自己得到的所有東西——所有的在意、所有愛都是因為他的父親。
隻是因為他姓沈,叫做沈揚戈。
他的眼淚在眶中打轉,馬上就要落下,隻得倉促撿起面具,把所有失态遮住,扭頭就往外沖,恰好撞上了匆匆趕來的自己。
“揚戈……”
那時的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覺得氣氛詭異,所有人都沉默不語。
沈揚戈離開後,徑直去了鹿鳴坳,那裡離得近,禦劍不過半個時辰。他坐在峰頂看夕陽,隻見天邊一片火燒的模樣,像是燃起了一場終年不滅的火。
這場火焰一路從天際燒入他的眼底,落日嵌在其中,小小的光點躍動着,像是一顆在烈焰中煎熬的心髒。
他無意識用刻刀在地上畫了個陣法。
直到雲彩變得不尋常,加快湧動,成了翻湧沸騰的水,随後一縷七彩霞光脫離,如飄帶般徐徐袅袅地遊來時,沈揚戈才察覺到了不尋常。
他飛快低頭,隻見身旁正是收集琉璃熔的陣法。
在邳川的日子裡,他幾乎養成了肌肉記憶,如今坐在峰頂看天,就不自覺地刻陣。
不過,琉璃熔不是早上才有的嗎?
沈揚戈慌了手腳,他連忙抹去陣紋,暗自咬牙。
一定是師父又騙他了!
琉璃熔在清晨傍晚火靈最盛之時都有,但同時也是修煉火術的最好時機,他師父怕耽誤他修習,就诓他說隻有朝陽初升時分才能收集。
黃昏就滾去修煉。
那縷霞光已經過來了,像是小魚一般,好奇地繞着他轉圈。
法陣被抹,琉璃熔就要消散。見狀,沈揚戈心一緊,他單手捏訣凝聚,另一隻手從衣襟裡摸出小瓶,又小心翼翼地引它進入。
像是從雲霞裙邊撕扯下一角。
直到封好瓶口,他才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麼,捏着小瓶久久無言。
甯聞禛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他一直坐在沈揚戈身邊,撐頭看他,看着小狗一副手忙腳亂的模樣,急叨叨地咬尾巴,目光溫柔。
他想,也許是記起了在邳川修習的時光,想起了姜南——
可下一秒,他的笑意在臉上凝固。
隻見沈揚戈忐忑半天,小聲問:“是你嗎?”
他将它捂在掌心,彎起眉眼:“我想你了。”
很想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