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劍聖?
甯聞禛先是不解,腦子飛速轉了一圈,反應過來了——醉翁之意不在酒,她的目标是沈揚戈。
他是沈淮渡的後人。
“難怪她每次來,心思好像都不在這兒。”甯聞禛感覺自己是在笑的,可心裡卻沒來由地煩悶,連呼出的空氣都是灼燙的。
“黎師兄,我來啦——”
說曹操曹操到,正說着呢,門外又傳來清脆的喊聲。
“揚戈今日在嗎?”黎照瑾壓低聲音,沖他眨眨眼。
甯聞禛已經壓不住火氣了,他很客氣,眼底卻是冷的:“不在,他出去了。”
黎照瑾“嗯”了一聲,聳聳肩,半開玩笑道:“那不巧了,她估計還得上門。”
話音剛落,封大小姐挽着華月影的胳膊熱熱鬧鬧地進來了。
她先是掃視一圈,随後蹦了過來。
“黎師兄,甯大哥!”她笑出了兩個淺淺的梨渦,“看!我帶了什麼好東西!”
侍從低眉,魚貫而入,在桌上放了食盒。
“這是秋糖酥,可好吃了!你們嘗嘗!”封司幸左顧右盼,始終沒見到另一個人。
“沈公子今日出去了。”黎照瑾補充道。
甯聞禛嘴角的笑意徹底淡了,他的目光輕飄飄地落在來人身上,指尖叩着杯身,微微坐直了身子,是一個防備狀态。
“啊?”封司幸回過神,她大大咧咧道,“嗨,沒關系,我帶了很多,大家都能嘗嘗!喏,還有呢……”
她往後一勾手指,便又有侍者款步上前,手裡托着一模一樣的食盒。
甯聞禛道:“他不吃甜的。”
黎照瑾和封司幸一同看了過來,隻見他呷了口茶,挂起輕淺的笑,施施然道:“多謝封小姐美意,揚戈不愛吃甜的,若是不嫌棄,這些糕點怕是得我們分了。”
“沒事沒事……”封司幸連忙擺手,她下意識看了眼黎照瑾,又撓撓頭,“我還真不知道他不吃,就勞煩你們了。”
“我和月影姐姐去看皮影戲了。”她揮揮手,像是小雀一般,隊伍又浩浩蕩蕩地離開了。
“沈公子竟然不吃甜食。”黎照瑾目送她離去,轉頭笑道,“我看他格外愛糖醋類的菜肴,還以為喜歡呢。”
果然是你……
甯聞禛已經面無表情了,他起身告辭:“黎道友,我還有點事,先行一步。”
“诶。”黎照瑾還想挽留,那人卻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再次落座,卻看到那隻食匣依舊安靜在桌上。
甯聞禛沒有帶走它。
*
晚上,沈揚戈回來了,才進房間,就見有一個人坐在黑暗裡。
他一愣,腳步遲疑,還以為自己走錯地方了。
黑暗中那人動作起來,他點起燈,露出了溫柔的笑:“你回來了。”
是甯聞禛。
“你在我房間做什麼。”沈揚戈猶豫片刻,這是他的房間,要是避開就太刻意了。
“怎麼不點燈。”
甯聞禛推開火折子,燃起了燈,他挑弄着燈芯,火光搖曳,落在他的睫上,照着精緻流暢的輪廓,宛如鍍了層金。
恍惚間,沈揚戈看得癡了。
直到那人回眸,他又瞬間回神,有些尴尬,維持着半進不進的動作。
“我要是點燈,指不定要吓跑哪隻不回家的小狗呢。”甯聞禛溫柔地注視他。
“不回家”的小狗假裝聽不到,硬着頭皮,故作豁達地闊步進來。
随即他擡起下巴,冷傲道:“什麼事。”
誰知,那人站起身,像是拉長的陰影,從光裡脫身而出。
沈揚戈敏銳察覺到了危險的氣息,還不等他反應過來,人已經到了跟前。他的手被捉住了,放上了一袋沉甸甸的東西。
是一隻錦囊,裡面硬硌硌地塞滿了小石子。
“什麼。”
鼻尖萦繞一絲甘甜,像是梨的氣息,水靈靈的,帶着清涼的甜膩。
“瞧。”甯聞禛解開束口,手把手引導小狗拆禮物。
他撷出一顆圓溜溜的糖,黃澄澄的,半透明的心裡裹着一小塊梨膏。
“梨膏糖,以前不是總說要做給你吃嗎?家裡沒有梨,一直沒做成。”
梨花的氣息更濃郁了,甜滋滋的味道像是小勾子似的,徑直往沈揚戈鼻腔裡鑽,又悄悄牽動着他的心弦。
不,不止梨花。
沈揚戈咽了口唾沫,還有一種清泠的氣息夾雜其中,格外熟悉。
他的心比腦子更快認出來,霎時便亂了節拍,一下一下跳得急促,幾乎迫不及待地想要跳出胸膛,撲入那人的懷抱。
明明聞起來是涼的,無端燒沸了他渾身的血液。
沈揚戈想要逃,卻動不了,隻能眼睜睜看着那人湊近,随即唇上微涼,是梨糖。
他被動地啟唇,囫囵含進糖丸,卻還沒結束。
舌尖觸碰到了另一個東西——溫熱,柔軟的觸感。
不是梨糖,也是甜的。
那人的指尖,如白玉一般瑩潤,穩穩抵住了他的唇,像是親吻一般。
沈揚戈的心漏跳一拍。
他失去了一切呼吸與動作能力,活像是被提着耳朵瑟瑟發抖的兔子,瞪着慌張又純澈的眸子,緊張地盯着獵手。
那隻可惡的手指還在作惡,它不甘于觸碰,竟是愈發大膽,又輕輕一壓。
它攻城略地,抵入唇隙。
指尖傳來一點濕意,甯聞禛的眸光愈深,呼吸倏然發緊。
而沈揚戈愣了片刻,随即耳根爆紅,在一陣耳鳴目眩中找回呼吸,慌忙往後撤,卻發現手腕早被死死锢住。
“甜嗎。”甯聞禛輕輕摩挲着柔軟的唇瓣,又笑了起來,像黑暗中攝人心魄的精怪。
他是多麼無辜,又多麼不經意。
沒人能找到他的錯處。
隻是吃顆糖而已——它甜,還是不甜。
“你!”沈揚戈飛速扭開頭,含着糖就聲音含糊。
他慌不擇路,幾乎要一頭撞在門框上,就是守株待兔裡的笨兔子。
甯聞禛眼底熾熱的情緒幾乎掩不住了,那些滾燙的熔岩順着裂隙翻滾,沸騰,眼看就要迸裂。
忽然,唯一的理智霎時回籠,“噗呲”一聲澆下冷水。
他瞳孔微縮,觸電般收回手。
于是,最外層刺啦冒起白煙,岩漿瞬間凝成石塊,它的心還是融化的赤紅熔漿,可外殼卻闆結了下來,硬在原地。
他松開了手,垂下眸。
不,不該這樣。
他是他的兄長,是家人。
不能這樣……
于是,被釋放的笨兔子吓壞了,它夾着短尾巴,四爪冒火,慌慌張張地跑了。
甯聞禛蜷起手心,那裡空無一物,連帶着心髒都空空蕩蕩。直到指甲按入掌心,傳來針刺般綿延的疼痛,他才舒出一口濁氣。
“冷靜點。”他告誡自己。
直到心緒平靜,他才輕撚指尖,感受着方才的溫熱觸感——按壓下去,像是柔軟的涼糕,而那雙琉璃的眸子裡滿是驚愕,小狗一樣,圓溜溜的,讓人忍不住想要逗弄。
想要讓它呈現出更多神采。
許久,他漫不經心地點上自己的唇,眼底帶着餍足。
果然,是甜的。
他不知道的是——
沈揚戈沒有走遠,他蹲在院牆角落,含着糖,腮幫子鼓鼓的,像是囤食的花栗鼠。
他摸上唇畔,也偷偷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