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是這樣的……”甯聞禛沒法解釋,他隻緊緊牽住沈揚戈的手,那麼用力,骨節泛白,“我們走好不好,出去、等出去了我再告訴你……”
沈揚戈安靜地看着他,片刻,垂下眸,輕輕點點頭。
甯聞禛松了口氣,他小心拽着他往前走,順着盛逢織成的通道,從白茫茫走向另一片白茫茫。
盛逢還在識海絮絮叨叨:“太好了,我們快走!那麼順利,通道穩定的話,肯定用不了九天的……”
他話裡興奮都要溢出來:“這小子,可讓人一頓好找了,等我出去,非得……”
忽然,甯聞禛手中轉來大力,身後的腳步戛然而止。
“怎麼了?”他轉頭問道。
隻見沈揚戈彎着眉眼,擡手指了指前方:“聞禛,順着這條路一直走,很快就能出去了。”
“什麼?”甯聞禛不明白他的意思,“我們一起啊。”
話音落下,他見着沈揚戈的眼神有瞬間的悲傷,隻一丁點,很快便消弭了:“我出不去啦。”
他的聲音很輕,像是風一樣。
甯聞禛卻如遭雷擊,巨大的不安如潮水襲來,他猛地轉身,拽着那人往前:“說什麼胡話?走啊!”他的嘴唇在顫抖,連帶着睫毛都顫動不止,眼淚從眶中滾落。
下一刻,他的手心一空,駭然回頭,隻見沈揚戈踉跄往前一步,身形搖晃,軀體有瞬間的虛化。
盛逢失聲驚叫:“他在消失!”
沈揚戈的軀體愈發透明,從他身上溢出了蒼白的光點,像是水霧一般,一點點散開,融入白霧。
他早就撐不住了。
七年,本就是他定的最後期限。
轉經輪需要沈揚戈,困在過往的愛人也需要他。大義與私欲中,他隻能将自己一分為二,多一點兒都不行。
幸運的是,他等到了。
沈揚戈倒在了甯聞禛的懷裡,他頭一次在這片永恒的霧氣裡感受到了暖意。仿佛回到了幼年的村莊,外面寒風刮骨,他凍得兩頰泛紅,就偷偷藏在太陽曬過的,軟綿綿的草垛子裡,和小羊羔蜷在一起,周身都是暖烘烘的。
腳丫子也不冷,因為他蹬着一雙毛茸茸的小靴子,有些大,也算剛剛合腳。
你看,太陽又升起來了。
真暖和。
“聞禛,我真、真的的很幸運。”沈揚戈攥住了他的衣袖。
他吐字艱難,眼睛卻亮亮的:“我想要的,都得到了。”
他的一生已經過得很好了,也許早在那個冬天,他就該被燒死在火架上,偷來的時光,總是要一筆一筆還回去。
“我帶你走。”甯聞禛一遍遍重複着,不知道在說給誰聽。他摸遍全身,卻找不到任何東西,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大腦一片空白,隻能倉惶地問着。
“怎麼辦,我、我……”他牢牢攥住沈揚戈的手,茫然無措,最後哆哆嗦嗦地掏出了一顆小紅石,朝着霧氣喊道,“盛荒君,盛荒君,怎麼辦!”
盛逢也急得不行,霧氣淡去,底下無數漆黑的鎖鍊牢牢扣住了沈揚戈的腳踝。
一切都是有代價的——他早成了輪回的祭品,如何輕易掙脫得了?
“不能慌、不能慌……”
他隻是一棵活得比較久的樹啊!又沒來過輪回間隙,他怎麼知道怎麼辦!
“對了,對了!”電光火石間,甯聞禛捕捉到了一絲念頭,強行穩住心神,聲音顫抖,“我可以收攏魂魄!可以用血契!”
“對!”盛逢也破音附和,“血契!上次阿魚就是血契!你快!”
甯聞禛召起辭靈,寒光一現,怨靈嗅到了血腥氣息,無數嘶啞的嚎叫此起彼伏,它們紛紛群聚而來,像是流着涎水的鬣狗。
白霧被不斷侵蝕,聚攏到了兩人身邊,沈揚戈的眸子愈發黯淡,眼皮漸漸阖攏,手指也無力松開。
天地黑沉下來,像是墨滴入了水中,将一切染成不詳的淡灰色調。
在甯聞禛用刀鋒按上手心的瞬間,枝幹突然察覺到了什麼,簌簌抖動起來——
“甯聞禛,不能收!”他的識海傳來了盛逢的嘶吼。
“錯了,都錯了!他是用魂給你開的路!收了就會坍塌的!你再也回不來!”
什麼意思?
什麼叫——用魂開的路?
甯聞禛心神俱顫,他擡頭看去,隻見白霧在不斷被逼退,而懷中沈揚戈身形開始模糊。
他要消散了。
來不及了!
下一刻,他毫不猶豫地劃開手掌,殷紅的血液逸散,彙聚成線,像是羅網般鋪開,霎時纏繞上了沈揚戈的身軀。轟隆隆——從盡頭傳來了崩塌的聲音,整片白霧開始晃動,像是裝在瓶子的水,搖搖蕩蕩。
周遭迅速暗下來,像是驟然吹滅了燭火。黑影侵入,白霧收縮,攏到沈揚戈周圍,又連同逸散的光點,彙聚成一小捧,成為天地間唯一的光。
一望無際的黑,無數扭曲的影子、身影晃動着,伸出了嶙峋利爪。
這才是亂瀑的全貌!
白霧就是沈揚戈的魂魄。
他為了讓那個“甯聞禛”出去,用自己在輪回裡開辟了一條路,阻隔了危險……他從來就沒想過要出去。
一半的他接引,另一半的他在等待。
在恍悟的瞬間,甯聞禛的神色倏忽平靜下來,他低下頭,輕輕吻了他的額頭,蜻蜓點水般一觸即分。
真是個傻子。
“你瘋了!”盛逢的聲音越發渺遠,恍惚到像是從天邊傳來的。
無所謂了。
神木枯枝寸寸崩斷,他在天崩地裂間護住了愛人,被黑暗徹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