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頭幾日,藏書閣差事不多,禾兒腿腳又不方便,幾乎每日窩在房裡吃了便睡,醒了就看書。正月初三天氣晴好,李嬷嬷沒有安排禾兒當值。禾兒憋在屋裡幾日有些悶,便找了幾本閑書坐在藏書閣外的亭子裡。那日禾兒一襲素綠的宮裙,上身穿着藕荷色緞面夾襖,袖口領子都點綴着少許白狐毛。許是睡足了的緣故,臉上略施薄粉,但氣色極好。冬日午後的陽光灑在亭子裡,少女完全沉醉在書裡的世界,淺淺含笑。這一幅光景,像冬日的暖陽照進人的心裡。
一個男子獨自一人站在假山後,遠遠地望着亭中的少女。眼裡情緒複雜,有些欣喜但更多是化不開的憂傷。男子看得癡了,思緒翻湧,經年幾何也曾經有這麼一個少女,穿着相似的衣服坐在亭中笑顔如花。如今物是人非,又像是逃不開的輪回業障,竟又有眉眼相似的人兒出現在相同的地方。“殿下,請您趕緊回宮看看。太子妃又在宮裡發脾氣責打宮人了。”一内監匆匆跑來,跪在地上喘着粗氣對男子道。男子猛然回過神看着地上跪着的人,像睡得香甜的人突然被人吵醒,神情有些沮喪。回頭再看了一眼少女,一言不發地向東宮走去。這一幕都被四皇子看到,他緊鎖着雙眉看着太子遠去的身影,又深深看了眼亭中還在沉浸在書裡的少女。
東宮裡,宮女内監都跪了一地。宮中一個衣着華麗的女子不停地往外扔東西,砸向跪在地上的仆從。太子妃是先帝長公主唯一的女兒,長公主又是當今太後唯一的女兒。太子妃眉如墨畫、唇如點櫻,相比于長公主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算得上榮華絕代,頗有太後年輕時豔冠後宮的風采。隻是她從小集萬千寵愛于一身,驕橫跋扈,時常虐打奴仆。東宮裡的宮人終日惶惶,隻盼太子能多在宮裡。然而太子在宮裡的日子極少,通常是除夕回宮,到初三就離去。太子常年在外巡訪民情、興修水利、墾荒種糧,深受各地子民的愛戴。
太子剛進前廳,一個茶盞就飛了過來,他眼疾手快握住了茶盞,臉上依舊沒有一絲情緒淡淡地說:“弦月,動怒傷身。”弦月看到太子終于回來冷冷地說:“殿下終于來了,我還以為殿下已經啟程了。殿下一年在宮裡的日子伸手都數得過來,可我卻隻有這種辦法讓你來看我一眼。“弦月,是我不好,平素公務頗多,難得回來一趟,對你照顧不周。讓宮人都退下吧。你且多休息片刻,晚膳後同去暢音閣聽戲。”弦月由怒轉喜,成婚這麼多年太子從未陪她一起去聽過戲。這也是第一次太子到正月初三還留在宮裡。太子妃便歡喜地命人沐浴更衣,晚上要盛裝打扮和太子一同前去。
晚上太子和太子妃一同到了暢音閣,衆人都有些詫異。太子妃見到太後嬌嗔道:“給皇祖母請安。”一臉慈愛地贊許道:“快起來,快起來。真是佳兒佳婦啊。”太後保養得極好,除了鬓上幾縷銀絲,完全看不出已年近花甲。身着金絲串珠彩繡禮服,外罩繡花串珠褂子,領口和袖子都用金絲繡着朵朵祥雲。脖子上戴着一串紅寶石朝珠,手上戴着一對福祿壽鑄金五彩翡翠镯。太後容貌端莊典雅,氣質雍容華貴,轉頭對身邊的賢妃說:“老四也不小了,本宮盼着早日抱上曾皇孫啊。”當今賢妃是太後的親侄女,先皇後過世後還未立新後,皇帝便病重不起,故後宮的事基本都由賢妃掌管。賢妃滿臉笑容地對太後道:“緒兒的事都由母後做主,還請母後為緒兒指一門好親事。”太後笑而不語,隻是拉起賢妃的手拍了拍。戲台上正演到高潮處,太子借故離席。四皇子一直不露聲色地觀察着太子,見他離開便命人跟着太子。太子在偏殿換了一身侍衛的衣服,趁着夜色向藏書閣方向走去。
思遠和藏書閣的内監們都溜出去聽戲了,禾兒在整理着這些日子翻出來的書。太子走到門口,發現藏書閣沒人值守,隻有一間書閣裡有燭光閃動,似有一個少女的身影在裡面走動。他徘徊良久,不确定這裡面的人是否是他想再見一面的人,也不确定再見一面是對是錯。隻聽裡面傳來“啊!”地一聲,太子便控制不住飛奔進去。隻見一個少女摔倒在地,手上的書也四處散落。看起來少女腿部有些不适,摸索着站起來有些吃力。太子看見她的側臉正是今日在亭中的少女,不由得心一緊,手已經不受控制地伸出去扶起她。
突然有人扶起自己,禾兒先是吓了一跳,回頭對上那個男人眸子又是一驚。禾兒愣愣地望着他,那是一張清秀如玉的臉,棱角分明,朗眉星目。男子長身玉立,有種俊雅清貴氣質。他的眉眼和勻稱修長的身形都和四皇子很像,隻是多了些滄桑感,眼裡也多了一份淡雅如風的從容。他也定定地看着禾兒,像舍不得移開目光,深邃的眸子裡有一閃而過的漣漪。禾兒不禁感歎:“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大概就是形容這樣的男子吧。
兩個人就這樣呆呆地看着,氣氛突然有些尴尬,男子急忙松開手道:“在下失禮了。方才見姑娘摔倒,情急之下才伸手扶起姑娘。”
禾兒一瞬有些語無倫次:“不妨事,方才多謝了。敢問您是哪個宮裡的?是要來查閱典籍嗎?”
男子遲疑了片刻道:“哦,我是太子的随行侍衛。我是奉命來查閱近年的天文志。”
禾兒有些驚喜:“很少會有人來查天文志。不過正好前陣子我整理過,我這就帶你去取。”
男子:“你對天文星宿很感興趣?”
禾兒:“也算吧。因為今年是庚子年,傳說中的災年。所以格外關注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