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兒被安排住在浣衣房角落裡的單間。周圍人都刻意避着她,她也不在意,隻是消息閉塞,不知道三哥那邊情形如何。每天都有無數的活要幹,天不亮就被掌事姑姑拉起來幹活。稍有差池,就是一頓打罵。不到半個月的功夫,禾兒身上已遍體鱗傷。不知道他是否知道,還是放任她受折辱。
夜裡,禾兒正在浣衣池邊打水,連日的勞作讓她疲憊不堪,腳上一滑跌坐在地上。她想要支撐着爬起來,可手上一陣刺痛,看着已經長滿凍瘡的雙手,暗暗想:“你們憑什麼這般待我?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們連本帶利都還回來!”突然,一個人掐住她的脖子,直接把她往池子裡按,禾兒猝不及防嗆了一大口水。臘月寒冬,池子裡的水冰冷刺骨,禾兒整個人清醒異常,掉入冰湖的畫面在腦中回放。她不能就這麼死,她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死在這麼個小池子裡。求生欲代替了恐懼和寒冷。禾兒憋着氣,手在池子裡摸索,摸到了一條絲帶樣的物件。她假裝已經失去知覺不再動彈,趁背後的人放松之際,猛地轉身把絲帶繞住那人的脖子,死死地勒住。用盡全身的力氣把那人拖入水中,随後自己也跳入池中壓在那人身上。那是浣衣房的一個婢女,身材高大,平日話不多,悶聲幹些粗活。禾兒隻見過她一兩面,并未說過話。
不知道過了多久,壓着的人已徹底沒了動靜。禾兒拉着絲帶的雙手顫抖不已,她看了眼身旁已沒有任何生機的女子,說:“你真不該用這種方式來殺我。自我上次落入冰湖,多少次午夜夢回,都是掙紮于生死邊緣。在夢裡,我不敢呼吸,時日長了,憋氣的時間比常人要長不少。”經曆了一番生死,她終于感覺到了極冷和疲憊。艱難地從池子裡爬出來,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慢慢走回屋。
第二天一早,浣衣房婢女的尖叫聲打破了平靜。外面鬧哄哄的,禾兒不慌不忙地起身,坐在鏡子前發呆。她看着鏡子中的人,有些眼熟又很陌生,眼睛裡一片空洞,似又有說不盡的故事。手上被絲帶勒出血痕提醒着她,昨晚發生的一切都不是夢。
周管家叩門進來,臉色平常,隻是說有婢女失足落入池中溺亡。又問了禾兒最近如何。禾兒與周管家寒暄了幾句家常,看似不經意地扯起袖子,露出胳膊上地傷痕和手上血痕。周管家佯裝沒看見,隻是囑咐禾兒多多休息。
後來幾日,浣衣房的下人被換了大半。四皇子去王妃房裡說了幾句話,王妃怒不可遏,摔了一屋子東西。掌事的張姑姑被王妃叫去訓話,被打成重傷,告假歸家了。而他,始終沒有來看望過她,隻是常常會望向西北角的院落出神。
快到新年了,一連幾日都飄着雪,府裡上上下下忙活着過年。浣衣房的風波很快被人遺忘,就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萱玥身邊的謝嬷嬷突然來到浣衣房強行把禾兒帶走。浣衣房新來的掌事姑姑并不敢阻攔,隻能偷偷向周管家報信。
兩個侍衛架着禾兒就往外走,禾兒掙紮着叫道:“放開我!我怎麼說也是四皇子府登記在冊的人,你們豈敢動我!我要見周管家。”
謝嬷嬷上來就是一耳光,惡狠狠地道:“你也知道你是四皇子府登記在冊地奴婢?!王妃難道請不動你?帶走!”
禾兒雙手被綁住,強行押上了馬車。
謝嬷嬷:“别這麼惡狠狠地盯着我。我可是要帶你去見你現在最想見的人。王妃開恩,讓你們見最後一面。”
禾兒:“你說什麼?”
謝嬷嬷輕蔑一笑:“到了你就知道了。”
馬車穿過鬧市,到了刑場。禾兒被謝嬷嬷從馬車上拽下來,萱玥在仆從地簇擁下正坐在刑場下方。謝嬷嬷讓禾兒向王妃請安,順勢推了她一把,禾兒直接面朝下摔在了地上。一連幾日飄着小雪,地上雪水混着泥土。禾兒摔下去,全身是泥。
萱玥起身抓着禾兒地頭發:“擡頭看看,刑場上地人是誰?”
她擡起頭,泥水順着頭發滴落到臉上。她驚惶地發現刑場上那人的身影是那麼熟悉。
禾兒哭喊着沖上前:“不!三哥!不!”
刑場的守衛本要攔着禾兒,王妃的随從示意守衛放禾兒進去。
刑場上的人也看到了她:“禾兒,你怎麼來了?你快回去啊!”
禾兒哭得聲嘶力竭,語無倫次:“三哥,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三哥,對不起啊!是禾兒沒用,救不了你啊!三哥對不起啊!”
秦三哥笑着對禾兒說:“傻丫頭,人固有一死,或輕于鴻毛,或重于泰山。為了殿下,為了天下百姓,哥哥是死得其所。總有一天,會沉冤得雪。你一個女孩子家,就别在這裡待着了。”
禾兒的情緒已經接近崩潰,隻是拉着三哥的衣角哭泣着說道:“不要!不要!”
“監斬官到!”
禾兒聞聲望去,如遭雷擊。監斬官竟然是承緒。承緒已經看到了她,眼中有一閃而過的不忍,随後又鎮定如常。皓天一驚,差點沒認出禾兒。禾兒穿着單薄的粗布衣服,頭發淩亂,臉上泥水和淚水混在一起,生了凍瘡的雙手各位刺眼。那個曾經靈動俏皮,又高貴冷豔的女子,如今成了這般落魄的模樣。皓天心疼地側過臉去,他看到四皇子眼底如寒冰一般,藏在袖子下的手握緊了拳頭。
禾兒看着坐在監斬台上的承緒,他今天也穿着繡五爪正面金龍四團的石青色衮服。上一次,他在台上,而她在台下,是在楚地發放赈災糧。而這一次,他在台上,而她在台下,是因為她哥哥赈災被誣陷處斬。四目相對的一瞬,已恍如隔世。還是這一雙人,還是這一對眸,可彼此之間卻已隔了千山萬水。他在她眼裡看到了無法彌補的恨意,而她卻看不到他眼中的心疼和無奈,
“時辰到!”
萱玥示意身邊的侍衛把禾兒拉回來:“讓她擡起頭看好了!”
監斬官:“行刑!”
劊子手手起刀落,血濺滿地。
禾兒愣愣站在原地,隻覺得周遭突然安靜了下來,世界突然失去了聲音。萱玥看着禾兒突然大笑起來,說:“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醜陋!肮髒!癫狂!承緒他威脅我,不讓我殺你。他竟然敢威脅我!好!那我就不殺你,我也不會再殺你。我要你活着,我要把你踩進蘭泥裡,我要讓他看看,他舍不得的人是多麼不堪!”